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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不明白-关仁山_TXT小说天堂.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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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不明白-关仁山_TXT小说天堂.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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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1
中年女人韩洁茹的情感波动是从女儿婚变开始的。
韩洁茹和丈夫金家林为了给女儿准备婚礼,辛勤地忙过了一个干燥的春季,终于迎来了一个湿润而热烈的夏季。夏季是袒露身体和倾诉情感的季节。也是新人结婚的季节。在女儿婚礼前一天的傍晚,韩洁茹与丈夫金家林走进女儿的新房,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金家林忽然不说话了。
韩洁茹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大红的喜字和猩红的地毯,给人窒息的紧张和即刻要燃烧的酷热。她打开客厅里的空调,落寞而凉爽的冷气充斥了温馨的房间。鹅黄色的蒲公英图案的窗帘直落地上,映出一层暗暗的光,使得蒲公英纤毫毕现,仿佛吹口气就能飘起来。韩洁茹看见墙上悬挂着的女儿金欢与她男友的照片。金欢和男友钟涛站在那辆越野车上浪漫地拥抱着。女儿的脸上漾起倍受鼓舞的喜悦,她甚至能看见女儿开心的脸上有无数橘红的亮点,密集的亮点从额头往鼻尖聚集。韩洁茹从女儿的笑靥里寻找着自己的青春。
“这阵儿的年轻人啊!”韩洁茹轻轻发出一声慨叹。
金家林没有注视女儿的照片,他却看见墙上贴着电视剧《还珠格格》中小燕子演员赵微的明星照。他终于笑着说:“洁茹,你看,咱们的金欢,像不像小燕子?”
韩洁茹看了丈夫一眼:“你呀,金欢在你眼里什么都好。”
金家林自信地说:“就是吗,我女儿从长相到性格,都像小燕子。”他说着就坐在沙发上吸烟。
韩洁茹大声说:“这是我女儿的新房,不准吸烟!”
金家林无奈地收起香烟,牙痛似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句话:“你看,你看,刚刚讲好的,女儿大喜日子,你给我一个宽松政策,可你,又反复无常啦。”
韩洁茹瞪他一眼说:“你们男人总是把抱怨说成是女人反复无常,你把它理解成丰富多采,不好吗?”
金家林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那意思是说,你这个四十五岁的女医生也配说“丰富多彩”吗?金家林知道妻子快近更年期了,他听说女人更年期是很可怕的。女人将不断地对男人挑剔、抱怨、唠叨或尖叫。他打算让韩洁茹搞点业余爱好,给她买点笔墨练练书法或者画画。他想说她几句,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韩洁茹的表情制止了。
韩洁茹在女儿的梳妆台前静静地梳着头发。因为刚来时,她在家里冲了个澡,头发湿润,眼睛湿润,满脸也是湿润的新鲜。她皮肤很白,白得像奶油雪糕,细细的腰肢,健壮圆润的双腿,和谐而匀称。尽管眼角有了浅显的皱纹,尽管脖子的肌肉有三条皱折,可并不影响她成熟女性魅力的张扬。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她三十五六岁呢。看来漂亮女人是经得住时间打磨的。当女儿金欢和她挎着胳膊一起走在街上,还有人误认为是姐妹呢。
金家林今天看妻子,别有一番滋味,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像要燃烧的感觉。是洁茹自身的魅力,还是女儿新房的衬托?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们谁也没有表示过一次温存了,有时在洁茹充满柔情、带有几分凄婉的目光下,他还是无动于衷。今天是怎么了?他此时还能嗅出洁茹身上的体香来。他小声说:“洁茹——”
韩洁茹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事儿吗?”
“没有。”金家林慌张地说:“你为什么老是梳头?”
韩洁茹说:“梳头怎么啦?”
金家林嗔怨地说:“你,梳头的样子挺美的。”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懂自己美到哪种地步。韩洁茹就是这样的女人。当金家林眼睛里闪出狂热的深情,她依然没有发现丈夫的表情,还是默默地梳头。那长垂腰际的头发,黑而柔软,无限慵懒地披散在她浑圆的肩上。更加突出她光洁的前额,后面的波浪长发是女性的妩媚。她问:“家林,要盘到头顶上吗?”
金家林没有回答,他悄悄地窥视着韩洁茹细长的白腿。女人这双腿比一般女人都修长而性感。他忽然产生一股欲望,狠狠地拢住女人的白腿,使韩洁茹站立不住,晃晃悠悠地倒在男人的怀里。她嘴里埋怨着:“你这是干什么呀?”说话时,感到耳畔热乎乎的气息让她浑身倏地一抖,跌落在柔软的沙发上。金家林没有吭声。他的抚摸是从女人的白腿开始的。女人的腿湿润而细腻。男人慢慢把手伸到女人黑色的裙子里。此时的韩洁茹温顺地闭上了双眼,享受着爱抚,可她在短暂的冲动中恢复了厌烦。她去摘男人的手,被男人按下,她又去挡男人的手,再次被男人压住。她很快就没有好感了,只是觉得那条支撑在沙发的胳膊麻麻的,一时窘迫得满脸通红。
韩洁茹恼怒地喊了一句:“这是欢欢的新房,不是咱的新房!”
金家林吃了一惊,全然没有了情绪,缓缓松开韩洁茹。韩洁茹看见了男人不满的深情和愠怒的眼睛。她伏在男人耳边轻轻地安抚着:“你这坏家伙,回家,晚上!”
金家林没再看韩洁茹,浑身渐渐松弛。他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很像一个大男孩儿。他顺手抓起沙发上的一本《家庭》随便翻看着。
韩洁茹整理完头发,眼光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她没有一点感觉,看见窗外的人挥汗如雨,新房里的空气却是逐渐变凉,一任暮气将她层层包裹。她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自语着:“欢欢怎么还不回来呢?”
金家林淡淡地说:“在等等嘛!”
韩洁茹只有陪着金家林等下去。
2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女儿金欢依旧没有出现。韩洁茹和金家林离开了新房回到家里。女儿的新房与他们的老房子只隔着一条护城河。可那座新房是全市刚刚开发的福苑小区。房子条件与周边环境是全市一流的。三室两厅,有二百多平米。女儿男友钟涛家里有房,可韩洁茹嫌那座房子离他们太远。是她们出钱给女儿买下的。金家林对这所房子怎么会有新婚时才有的冲动呢?韩洁茹站在女儿的新房里却是那样的迟钝和木讷。吃晚饭的时候,韩洁茹发现男人默默地不说话,他宽宽的额头和浓重的眉毛紧皱着,一对深沉的眸子掩藏着智慧,丰富而坚毅的智慧。在韩洁茹的印象里,男人总是善解人意的。今天是怎么了?
韩洁茹说:“家林,你怎么不说话?”
金家林继续吃着,喝着一些啤酒。
韩洁茹猜测着丈夫闷闷不乐的缘由。是女儿即将出嫁,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在女儿新房里她对他的拒绝?韩洁茹神思恍惚地看着金家林,咬了咬嘴唇。她想着,晚上她一定要做出一股温柔体贴的样子来,让他体味男人的快乐。
门铃响了。韩洁茹打开房门,看见金欢回来了。
金欢一副很伤感的样子,使做母亲的韩洁茹有些惊讶。往常,金欢进家时,总是蹦蹦跳跳地闹着进来。她与母亲一样,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她却故意将头发染黄。皮肤白而红润,深眼窝,高鼻梁,会说话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涂着名牌口红。她的性感是于活泼中显露出来的。特别是她笑着的时候,使高雅圣洁的古典美女相形见绌。金欢是财会专业大学毕业的,可她却做起了市东方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她的恋人钟涛原来是市歌舞団的吉他演员。她与钟涛的爱,是谁也没有怀疑的。是那种肉体和灵魂相融合的死去活来的爱。她觉得自己拥有他是一生的幸运和命运的賜福。
金欢进屋就趴在床上呜呜地哭泣起来。
韩洁茹和金家林在这一瞬间,谁也没有往女儿的婚变上想,可女儿的伤感就是出自婚姻。韩洁茹看见女儿的泪水,像小溪流似的沿着她白皙的手指流出,仿佛像夏日的雨水一直流进天蓝色的床罩上。她 们等着金欢哭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再次发问,金欢才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嘶着嗓子喊:“钟涛,他不想结婚啦!”
韩洁茹和金家林几乎同时问:“为什么?”
金欢又将脸埋在床罩上,囔囔地说:“他,他说心情不好,先推迟一下婚期。”
韩洁茹和金家林长出一口气。
韩洁茹坐在床头,劝着女儿:“嗨,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推迟婚期,就推迟吧,你哭什么啊?”
金欢说:“我看他的情绪不对劲儿。他肯定有大事蛮着我!”
金家林说:“欢欢,你别乱猜想了。钟涛不会变心的。”
金欢气恼地说:“他变,他变了才好呢!别以为天下就他是最优秀的男人。
韩洁茹说:“傻孩子,别说气话。”
金家林说:“我找钟涛谈谈。”
金欢很傲气地抬起头:“不,不找他!”
韩洁茹赶紧给女儿重新做饭。金欢在吃饭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金家林躲到里屋接电话。韩洁茹陪着女儿吃饭。韩洁茹知道女儿对钟涛的爱,不然她不会这样伤心地哭泣。在母亲的印象里,金欢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浓浓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金家林走进餐厅,告诉金欢和妻子,这是钟涛打来的电话,他向未来的岳父大人解释与金欢推迟婚期的原因。钟涛所说的心情,是金家林所不能理解的。这阵儿的年轻人啊,简单地用心情就能推迟婚期?当钟涛详细告知他推迟一个月的时候,金家林才真正相信,他与女儿之间没有什么大事。金家林说:“欢欢,爸爸和妈妈,可经不住你这么惊吓啊!刚才钟涛在电话里说,他只推迟一个月的婚期。他没别的意思,让我和你妈好好劝劝你!”
金欢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金家林担忧地说:“欢欢,听钟涛的口气,他没有变心,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在这个时候,你千万要理解他!”
金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金家林,放下吃了半截的饭碗,匆匆地走了。
韩洁茹追了几步,金欢连头也没回。
深夜上床睡觉的时候,韩洁茹努力摆脱金欢对她情绪的影响,让金家林得到满足。金家林躺在床上还用电脑记事簿记着什么。韩洁茹紧紧贴了上来,夺去他手里的记事簿,用劲搂紧男人宽厚的身躯,慢慢闭上了黑亮的眼睛。可金家林却没有一点兴致,用手掌抚摸了一阵儿她雪白的肌体,看了一眼她性感的长腿,随后缓缓推开女人说:“我困了,还是睡觉吧!”韩洁茹柔和的脸色凝住一样。其实,她此时完全是为了家林,自己装的成份比较重。但她没有想到金家林会是这样。韩洁茹瞪了一眼变幻无常的金家林,重新穿上睡衣躺下。金家林还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记事簿,嘀嘀的响声烦躁地撩拨着韩洁茹。韩洁茹委屈地咬住了嘴唇,好像烦恼、哀愁和苦闷都因这一咬而被控制住了。可是泪水还是滑落下来,熱熱的,湿湿的。
金家林表面装得风平浪静,其实他的内心正风起云涌。他将韩洁茹叫起来,郑重地说:“洁茹,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韩洁茹偷偷用枕巾擦掉泪水,眼也没睁:“你说吧,我听着呢!”
金家林笑笑说:“我说了,你可别往别处想。我是想,咱们结婚这些年了,过去拥有的激情几乎用光了。”
韩洁茹没好气地说:“别绕圈子,把你的阴暗心理全兜出来!”
金家林咧咧嘴说:“你看你,又沉不住气了。”
韩洁茹大声喊:“我知道,你看见女儿的新房,就起花心啦,也想再娶一房。你娶吧,我也跟你过够啦!”
金家林不气不恼,将脸贴在韩洁茹的耳边:“你想哪去啦?我是为咱们俩!你不是埋怨生活太枯燥无聊了吗?那好,我们共同搞一个游戏!”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他:“游戏?”
金家林眉飞色舞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来了离婚游戏,来刺激我们可怜的激情!你说,好吗?”
韩洁茹脸色渐渐缓和许多。
金家林说:“欢欢的新房,不是一个月不用吗?我们利用起来!游戏时间为一个月,对外保密!但你我双方要不断交流离婚后的特殊感觉。好吗?”
韩洁茹心里是赞同的。她原本是想在女儿结婚后,与金家林分居。既然金家林率先提出来,可见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但她仍然心头一震,嘴上故作轻松:“金家林,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提出来。”
金家林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就是个游戏!”
韩洁茹笑着:“好哇,那就开始吧!”
金家林认真地问:“你真愿意吗?”
韩洁茹说:“愿意,不过,我去女儿新房!”
“好,女士优先!”金家林说。
3
金欢开车到金豪夜总会寻找钟涛。
金欢没有见到钟涛,她询问乐队里钟涛的朋友,那些人都说钟涛两天没来上班了。钟涛到底去干什么了,谁也不知道。金欢心里是从没有过的不安。走在夜总会门口的汽车旁,天上下着小雨,她都毫无察觉。凉凉的雨水似乎是淋透了她的米黄色的格格衫。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脸蛋儿和衣服全湿透了,她也一动不动。夏日的暑气慢慢消散,她只有抵御着那些包围着她的冷气。她要等待着钟涛的出现,她要向他这个新郎质问,他为什么推迟婚期?
钟涛没有出现。金欢却等来了散夜场的舞女艾美。艾美戴着大大的耳环,穿着白色高跟鞋,脚链都露出来了。她撑着雨伞拦截的士的时候,发现站在雨中的金欢。艾美举着伞跑过来,惊讶地问:“金欢,你在这儿干什么?”
金欢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讷讷地说:“艾美姐,你见到钟涛了吗?”
艾美将伞遮住金欢:“你是等钟涛哇?告诉你,钟涛两天没来弹吉他啦!那天晚上,我看见警察蔡翔急着找他!”
金欢愣了愣:“蔡翔?他是钟涛的同学呀。”
艾美说:“你找找蔡翔吧,没事的!”
金欢点点头:“谢谢你,艾美!”
一辆富康汽车停到艾美跟前,艾美劝说金欢赶快回家,自己钻进汽车里走了。
金欢用手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慢慢钻进汽车里。她用手机呼了警察蔡翔。然后缓缓地开动吉普车走着。大街行人稀少,车灯将马路点缀得空空荡荡。雨夜里开车是一种享受,自由地驾驶着方向盘,不必与满街的汽车和行人争前抢后。今天就不行了,金欢焦急地等待蔡翔会话,她对钟涛既是怨恨又是惦念。难道钟涛出了什么意外?卷进与法律有关的案件?她呼了蔡翔几次,蔡翔也没有回话。这个该死的蔡翔!
夜深人静,金欢独坐在一家咖啡屋里,十分烦躁地喝着咖啡。她的脸蛋儿柔弱而惶惑,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咖啡屋播放着歌星任贤齐歌声:“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金欢是任贤齐的歌迷,可此时她一点也听不进去。金欢并不像一般的女孩那样,学得浮华、虚荣,或者是好高务远,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懒懒散散,那么的随随便便,那么的快快乐乐,对待情感又是那么的认真痴情。
金欢记得她与钟涛是在本市服装大王马温妻子唐百灵的生日晚宴上认识的。唐百灵与钟涛过去都是市歌舞团的演员。唐百灵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美声唱法的演员。她十分喜欢钟涛的吉他演奏,钟涛似乎也是很愿意给唐百灵的生日助兴。金欢是单位里的一个老大姐拉去的,说是利用这个机会给保险公司推销保单。
金欢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一眼看见钟涛的。也许是因为钟涛的帅气出众吧?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束成一个好看的小辫子,腰间很瘦,肩膀却是宽阔的。他宽宽的额角和深沉的眼睛,似乎掩藏着无尽的智慧和魅力。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佩上黑色的吉他。特别是他弹奏的一个名曲《枪炮与玫瑰》,是金欢最爱听的。
曲子弹完了,金欢还沉浸在那激烈多情的旋律中。忘记了秋风和寒意,觉得浑身有一股燃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她久久地凝视着钟涛。同去的大姐捅她,笑说:“金欢,你是不是看上他啦?”金欢的脸红了一下说:“大姐,我爱听这支歌儿!”大姐说:“你别骗人啦,你的大眼睛都泄密啦!”金欢是个爽快的女孩,她眨眨眼睛说:“大姐,你说我看上他了,就算看上吧!”大姐笑笑说:“那你快求我,给你们当红娘!”金欢笑笑说:“不用,我敢自己找他!我还要他重弹一回这个曲子!”大姐将信将疑地看着金欢。金欢昂着头挤过人群,大大方方地走到钟涛的面前。她拍了拍钟涛的肩膀,悄声说:“我叫金欢,请你再给弹一曲《枪炮与玫瑰》,好吗?”钟涛被她拍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一口白牙:“行啊!”然后就很投入地弹奏着。金欢发现钟涛弹奏时,经常扭头看灯光下的金欢。金欢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浑身血液奔流得那样快。她不由自主地随着曲子跳起了迪斯科。她为什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为什么产生不顾一切的冲动?事后,金欢才觉查自己真的爱上这个弹吉他的小伙子了。
此时的钟涛也被金欢感染,弹奏时忘记了唐百灵。弹完时,他回过身子,他一眼看见唐百灵默默地站在树下,正用多疑的眼光注视着他。
当时,钟涛是被金欢的举动所感染,可真正喜欢上她,是在一个月以后。金欢开着吉普车来找他,他看见她的吉普车上挂着一只黑色的吉他。在舞厅的门口,金欢就亲切地喊他:“黑吉他,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钟涛一见是金欢,笑了:“还是我请你吧!”
金欢爽快地说:“你请,就你请!我可告诉你呀,别人请我,我可要条件,我吃‘法式大餐’!懂吗?”
钟涛对她的性格很感兴趣:“对,就吃法式大餐!”
其实“法式大餐”就是大排档,糙毛豆、田螺、麦香鱼、盐水鸭、凤爪和啤酒等。钟涛在吃饭的时候,问金欢为什么叫他黑吉他?金欢笑着说,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啊!那晚上,我只记住了你的黑吉他!你这个家伙吉他弹得真棒!钟涛马上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然后再问她,为什么她的车上还挂着黑吉他?金欢毫不隐讳地说,她非常喜欢黑吉他!钟涛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颤抖而不稳定:“你可是真有意思啊!”两人四目相瞩,谁也不说话,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对视着。钟涛知道自己也爱上这个女孩儿了。后来的一些时光,金欢几乎和钟涛热恋在一起。
钟涛为金欢拉了许多的保单。金欢知道钟涛在帮助她,她也经常到舞厅里听他弹吉他。金欢开车将钟涛带到郊外。在原始森林里,他的手挽着她的腰,她将性感的小嘴巴吻在他的脑门上。他的脑门留下猩红色的口红印。钟涛终于大胆地吻她,她可从没有被人这样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舌尖,颤栗、烧灼的允吸转动,使两人的青春热力立即从唇上奔涌到四肢,心尖索索地颤动了。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地说:“第一次给你弹《枪炮与玫瑰》,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枪炮肯定成为你这玫瑰的俘虏。”
金欢撒娇地说:“我的玫瑰,可从来没在枪炮面前炫耀过啊!”
钟涛海誓山盟地说:“我的枪炮,永远只属于你这一只玫瑰的!我要让你幸福!”
金欢嗔怨地看着他:“人家可早就给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了,谁知道你变不变心?”
钟涛将她的手贴近他的胸膛,喃喃地说:“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金欢微笑着说:“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我的生日晚宴上,你给我弹奏《枪炮与玫瑰》,好吗?”
钟涛说:“一定!这还不容易吗?”
金欢说:“就是我死去了,你也会吗?”
钟涛说:“我绝不食言!”
金欢再次扑到钟涛的怀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约定。
金欢将钟涛领进家里不久,就与钟涛同居了。金欢与钟涛发生肌肤之亲的夜晚,她的耳边总是响着《枪炮与玫瑰》的美妙音乐。现实中的男女之事,是那么短暂的一瞬。她记得不仅有美妙的音乐,还有夜空里飘着金黄的落叶。韩洁茹和金家林也很喜欢钟涛,可他们怕夜长梦多,就催促金欢快些与钟涛结婚。钟涛终于告知金欢他自己的身世。他原来是个孤儿,父母早逝,是姐姐扶养他,含辛茹苦地供养他读完大学声乐班。姐姐钟霞原是服装厂的工人,两年前下岗了,修理汽车的姐夫另有新欢与她离婚。钟涛最爱他的姐姐,他给姐姐买了一辆富康汽车,钟霞就成为了女汽车出租司机。钟霞为弟弟的婚礼准备了好多礼品,还说自己的富康车也要加入他们的迎亲车队。
想到姐姐钟霞,金欢又给钟霞打了一个电话,想询问钟涛的准确下落。钟霞的家里没人接电话。所有的线索都用尽了,金欢彻底失望地离开咖啡屋。回到了她与钟涛临时居住的房子里。这是钟涛父母单位分下的旧房子。因为这里离钟涛上班的舞厅近,也离金欢上班的保险公司不远,所以他们就一直住着。可他们都盼望着搬进新房,婚后的美好生活即将从新开始。欣悦和激情都将在他们的搬家中升华到人生的新层次。
可是,他们的爱情正面临着危机和挑战。金欢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某个突发事件不再相爱了。
后半夜,韩洁茹往金欢这里打来了一个电话,询问钟涛的情况,也劝说女儿要耐心地等待。金欢放下母亲的电话想,是等待,不等待又有什么办法呢?等待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结局。金欢慢慢睡去,可她做着恶梦,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紧张起来,心灵漂浮于恍惚的境界里。第二天早上,金欢起床凝思独坐,仿佛生活在别人的房间里。
这时,警察蔡翔打来了电话,让她到公安局来一趟。金欢心里往下一沉。
走进蔡翔的办公室之前,金欢的双腿有些发软。她怕钟涛出了什么祸事。怕什么就来什么。蔡翔委婉地跟金欢说:“欢欢,钟涛的姐姐钟霞出事了!”
金欢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险些跌到。
蔡翔说:“钟霞的出租车被歹徒抢了,车被抢走,人也被歹徒用绳子勒死!本来,今天是你和钟涛的大喜日子啊!”
金欢咬住嘴唇失声哭泣:“大姐——”
蔡翔解释说:“钟涛怕你难过,悲伤,就没有告诉你。”
金欢泪流满面:“钟涛,他人呢?”
蔡翔说:“他正为他的姐姐守灵。他让我给他保密!不让我告诉你!你就等他两天吧!”
金欢疯狂地摇着蔡翔的胳膊:“我要找到他,我为什么不能替他分担一些呢?”
蔡翔痛惜地摇了摇头:“你就别逼我啦!”
金欢哭喊:“蔡翔,你可要抓到凶手哇!”
蔡翔攥紧拳头,狠狠地击打桌面。过了一会儿,蔡翔说:“欢欢,有个要求,钟霞的死,现在要保密!这对于我们破案有利!懂吗?”
金欢含泪点头,心里仍然惦念着钟涛。
第二章
1
游戏开始实施的最初两天,韩洁茹竟然有了一种挣脱了什么的快感。白天上班的脚步是轻捷的,下班回到家里,独自看看电视,看看书,仿佛获得了一种心灵的宁静与平和。走在大街上,尽管天气很热,她却觉得阳光温和而舒服,射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眉梢上挂着喜悦和温柔。她弄不清了,她和金家林都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呢?
医院妇产科的同事悄悄发现,韩洁茹的手腕上戴上了木念珠。这个城市有个习俗,凡是独身的女人,都喜欢戴上木念珠。难道她们的韩主任与金家林离婚了?韩洁茹手腕上的木念珠在七月的阳光下放射着灼人的黑色光芒。她也经常看见,城市豪华的购物商场、露天公园的水上世界,会目睹戴木念珠女人的身影,衣衫飘飘,长发纷披,纤纤弱弱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串沉沉木念珠,上前一问,大都是独身或分居女性。韩洁茹偷偷购买了一对,当初没有想到与金家林分居,她是觉得喜欢。喜欢木念珠并不都是都市拜物教的狂热分子,而是她们的精神世界里顽强地残留着田园意识、自然情结和山野芳香。在城市和家庭沉重的生活中渴求放松的一个象征。
医生项晓芳的手腕早就戴着木念珠。为此,韩洁茹几次给她介绍对象,试图给她摘下木念珠。项晓芳看见韩洁茹戴上木念珠时的惊喜,几乎把韩洁茹的肩膀摇烂:“韩姐,你跟我们一样啦!”韩洁茹淡淡地笑着,没有回答她们好奇的提问。她们猜测归猜测,她不能从自己嘴里违约。韩洁茹逃避男人的潜意识里,是向往田园野趣的,内心深处暗藏着在山野水边与真正的情人销魂一生的遐想。
这个情人是谁?韩洁茹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金家林。
金家林哪里不好呢?他已经走进成熟男人的黄金季节。他是中日合资企业天方药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任工程师。每月能拿来两千美元的工资。追求他的女人很多很多。韩洁茹说不出厌烦他的理由,也许这说不出口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吧?
韩洁茹与金家林是一条街道的邻居。上学时金家林比她高一届。韩洁茹在学校时是响当当的校花。她是最后一拨插队的知青。在知青点里,韩洁茹就被队长派做了村赤脚医生。一天深夜队长媳妇难产,队长又不在家,韩洁茹用她瘦弱的身子背着队长媳妇去了公社卫生院,整整爬了二十里山路,保住了队长的儿子。队长出于感激她,在那批工农兵学员里,保送她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全市最好的医院当了医生。她每天用血淋淋的手迎接第一声啼哭的婴儿,心也是婴孩儿般纯净。
当时的金家林在城里的新华制药厂当技术员。是老院长保的媒,才让韩洁茹与金家林见了面。韩洁茹对金家林的第一印象一般,回话给老院长,说考虑考虑再说,言外之意就是黄了。谁知男方特别的心甜,金家林看上韩洁茹这个美人了。老院长每天给韩洁茹做工作,韩洁茹这才知道金家林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了。金家林的母亲为了烈士的荣誉,没有改嫁,一直照顾着儿子。老院长紧紧抓住这一点,把韩洁茹的爱与不爱上升到阶级的高度。让他们慢慢接触,果然是老院长预料的那样,她与金家林慢慢产生感情了。最初打动韩洁茹的是一个雨夜。韩洁茹在医院值夜班,快下班的时候,滂沱大雨就落下来。金家林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给她送雨衣。有人说他是默默地站了三个小时了,韩洁茹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只是憨憨一笑,没说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韩洁茹把金家林领到自己的家里,让父母看看金家林。韩洁茹的父母对金家林十分满意。父母夸奖金家林说,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忠厚人,人品好,有知识,身体壮,咱还图个什么呢?于是,催促她们结婚成为老人的一个永不休止的话题。韩洁茹的确看不出金家林的什么缺点来,可她冥冥中感到他们的爱情还缺少什么。她还没有怎样的激动,就结婚吗?
老院长曾这样劝她:“在婚姻问题上,寻找激情是愚蠢的,最大的善良和公道,是上等婚姻。人是由水和火组成的,激情是火,理智是水,激情作怪还要求助于水呢!你们革命的婚姻,会很幸福的!”
韩洁茹被老院长的忠告带进了一个怪圈,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没有明朗的天空。
一个幽静的夏夜,韩洁茹的父母去老姨那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看家。母亲不放心,还把金家林叫来给女儿作伴。韩洁茹默默地看着一本小说,不跟金家林说话。
金家林呆得无聊,看着她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就用胳膊支着身子,把脑袋探到韩洁茹的脖颈处,也偷偷看着她手里的小说。韩洁茹身上的香气熏染着他,使他的身体有点发软。特别是他居高临下的眼睛,很清晰地看见她的乳沟,以及乳沟两侧的雪白的乳房,乳房很坚挺,随着她的呼吸,像两个白猫脑袋欢快地拱动。金家林一阵冲动,很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韩洁茹耳畔男人热呼呼的气息使她的身子也倏地一抖。金家林紧贴上来,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她的乳房,韩洁茹没恼,他就用力搂住她灼热的身躯,她开始想挣扎,可他手臂已经压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了。事实上,她没有挣扎的力气了,那压迫的炽热使她晕眩。她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金家林也是十分的慌张,亲吻她的动作很粗鲁,甚至将她的薄嘴唇都咬下来。
韩洁茹酥软地倒在了床上,像是躺在柔软美丽的沙滩上。她的心脏疯狂地敲击着,眼前是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的景象。金家林急切地去扒韩洁茹的长裤,扒至半截儿,金家林就挺不住了,裤带卡在她的膝盖上,他将裤带头压到一边,猛扑上去,慌慌张张地把他们想了好久的神秘之事做了。金家林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眼神既幸福又羞怯。韩洁茹马上恢复了理智,发现身下的小说湿了好几页,隐隐约约有一些红的东西。韩洁茹仿佛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羞愧地低下头,眼睛憋着泪水,憋得眼眶都有些紧迫的酸胀感。这样神圣的事情,怎么被他做得如此狼狈、粗糙?在她的幻觉里,男人的骨架应该是英伟的,呼出的气息应该是熟悉的,亲密的爱抚应该是温柔的。男人应该将她包裹起来,爱护起来,一点一点将她护送到快乐的巅峰,使她的心灵和肉体挣脱世俗,走进超凡入圣愉悦里。
然而没有!
韩洁茹用手背擦着被泪水凝结住的睫毛。后来,她才慢慢感悟到,这些想法是不现实的。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说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温暖的小家庭还是不断补偿给她说不出来的安慰。后来他们因为琐碎的事情吵架。她呢,就十分频繁地唠叨,辛苦伴随着唠叨。再后来,女儿长大了,韩洁茹就不再与金家林继续抗争,紧张的抗争一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对生活的懒散。夫妻之间一但变得懒散,爱与恨也就同时被稀释了,相互之间也就缺少了关怀。
每人都有自己初恋。初恋往往是不成功的,可它留下的印痕很美。韩洁茹每每不顺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个恋人。她在知青点,同去的知青张小伟,就是让她心动的男人。不过,他们只是拉过手而已。在韩洁茹离开知情点以后,她与张小伟断绝了联系。是张小伟主动断绝的,他怕自己连累了她,因为他的出身不好。韩洁茹毕业后曾独自来到知青点来找他,可他不在了。在这里,她遗失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初恋,她的欢乐与梦想,还有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情感。留下的是一团迷朦的雾气,她呼吸急促地想捕捉这乡下的雾气,可是连雾气也没能捉住。当时她就断言,这种感觉今生此世恐怕不会再有了。
见到男人,韩洁茹常常是拿张小伟来比较。
晚上,丈夫金家林打来了电话。金家林关心地问:“洁茹,怎么样?习惯吗?”
韩洁茹从电话里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
韩洁茹说:“很好,你的感觉比我还好吧?”
金家林说:“要不要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啦!我很想看看书!”韩洁茹淡淡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跟我交流的愿望?”
“刚刚两天,还不到时候!真的!”
“我问你,你在单位是不是暴露啦?”
“没有,我不会违约的!不会!”
“不对劲儿,你们院长来电话问过我。”
韩洁茹有些好奇地问:“我们院长怎么说?”
金家林笑着说:“她问,你和小韩是不是闹意见啦?我问她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啦?她说你们妇产科的人跟她反应的!说你戴着木念珠呢!”
韩洁茹非常开心地笑,笑得差了气。
金家林说:“你戴木念珠干什么?这可是你先暴露的!”
韩洁茹问:“这有什么呢?你怕暴露吗?”
金家林说:“你们女人不怕,我怕!”
2
为了保密,金欢并没有将钟涛姐姐钟霞出事的噩耗告知自己的父母。她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替钟涛分担一份痛苦。钟涛的痛苦是因为他失去了亲人。钟涛的躲避是出自对她的爱,他不愿意看见快快乐乐的金欢在即将成为新娘的日子里悲伤。“钟涛,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金欢默默地呼唤着。她心神不定,是那么渴望见他,不然自己会在这种情绪里死掉了。
金欢从床上爬起来,赤裸着小脚,打开红色窗帘,张望着楼下的花园。花园里的石凳上,出现钟涛弹吉他的身影。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刚才是错觉吗?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亲近,好遥远,思恋的路总是那么漫长。她惊惧中屏息静思,有谁在耳边说话吗?是谁?是钟涛?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急迫,那样的无助,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哀声:“欢欢,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要跟姐姐走了!”金欢张大眼睛巡视着,惶恐地回应着:“钟涛,别怕,我来了!我来了!”她踉跄了几步,跌到在地毯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窗外的花园上空,有一道彩虹静静悬挂着。太阳慢慢将这道彩虹融化。
金欢不知道钟霞的住所,她是刚刚搬的家。她询问蔡翔,蔡翔更是对钟涛忠心耿耿,所以,金欢只能自己去寻找。在第三天的时候,金欢自己摸到了钟霞家的地址。
这个秘密是金欢从歌星唐百灵那里得来的。最初,她怎么就没想到唐百灵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钟涛的情缘还是唐百灵给牵的红线呢。金欢开车来到唐百灵的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医生正从唐百灵的别墅里走出来,走进唐百灵的红色宝马汽车。宝马汽车缓缓驶出国泰花园别墅区。金欢截住宝马车,从司机嘴里得知唐百灵患病了。金欢想了想,又把吉普车开回,到百货大楼买了一些水果、罐头和补品,再次走进唐百灵的家。
国泰花园别墅是全市最豪华的别墅区。每家占地有两千平米,草坪、游泳池和车库设施齐全。三层小楼的使用面积是五百平米,可是唐百灵的丈夫马温又常年在外。唐百灵一个人能不寂寞吗?金欢想着,走进鲜花遍地的甬道。这里的傍晚总是宁静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阳光炙烤得有些烫脚,造型精美的假山石喷涌着水柱,墙上睡着墨绿色的爬山虎和紫滕花,看不见的狗尾巴草仿佛要胀破那低矮的围墙。
唐百灵见到金欢还是很热情的。唐百灵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让小保姆给金欢送来冰镇的三合一饮料。唐百灵脸色格外的苍白,她穿着米色的真丝衬衣,更加映衬得她脸色白里有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像是好久没有梳理,有些发锈。可她那十分性感的眼睛和嘴唇,以及修长丰腴的体形,依然富有风骚少妇的魅力。她的腰很细,柔韧的曲线拢住浑圆而结实的屁股。金欢马上闻出房间里充斥着法国奈儿香水的气息。金欢知道,唐百灵在电视台举办的通俗歌手大赛获得第一名之后,就被本市的服装大王马温看中了,马温把她娶到家里的时候,就赶上全国服装行业疲软,关闭了工厂,变卖了设备,又在广州承包了一家大型服装厂。马温还来不急将妻子带过去,可能唐百灵也不愿意去南方给他创业。她是享乐型女性,属于有福能同享有难不能同当一类。
唐百灵说话时高挺的胸脯一挺一送,身体也是摆动如柳。她说:“金欢,你是来找钟涛的?”
金欢听着不对头,忙改口说:“你,不是到这找钟涛的,我是向大姐打听他的下落!大姐不是他的朋友吗?”
唐百灵笑笑说:“你知道吧?本来呢,我也是想参加你们的婚礼的!可钟涛压根儿就没通知我,他呀,眼里越来越没有我这个大姐喽!”
金欢点点头:“唐大姐,你别怪他,他时常念叨你的好呢!”
唐百灵冷笑着:“他这个傻小子,能念我的好儿?唉,当初他进剧团那阵儿,好多人都欺负他,还不是我唐百灵给他撑腰?就说,北京进修的事吧,那个吉他进修班,团里的人选不是他,是我找团长将名额挪到他的名下。还有——”
金欢连说:“是哩,钟涛说过!”
唐百灵将脸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拍拍亮洁的额头:“唉,我不是争长道短的,他真是处处回避我。这不,我都病了两天了,也不来看看我,呼他也不回话!”
金欢这才知道钟涛与唐百灵真的没有联系。她疑惑不解的是,钟涛为什么不把她们结婚的事告诉唐百灵呢?她赶紧解释说:“唐大姐,你不知道,连我呼他都不回话呢!不然怎么找你呢!”
唐百灵骂着:“这个东西,搞什么名堂呢?”
金欢说:“不,我从他同学嘴里得知,钟涛的姐姐出事啦!”
唐百灵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钟霞?出什么事啦?”
金欢沉痛地说:“钟霞的出租车被歹徒抢了,人也被杀了!钟涛瞒着我,给他的姐姐守灵。唐姐,你知道他姐姐的新住处吗?”
唐百灵被击呆了一样,倚着茶几一晃。
金欢将唐百灵扶到床上去。
唐百灵躺在床上唏嘘不已,眼睛红了:“怎么会是这样?我知道钟霞的新家,我们去看看钟涛。”
金欢眼睛一亮:“唐姐,你身体行吗?”
唐百灵摇摇头,踉跄着站起来。
唐百灵引路与金欢找到钟霞的家。走到楼梯口,金欢和唐百灵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忧伤的吉他声。金欢再也抑制不住,嘶着嗓子喊了一声:“钟涛——”就觉得一阵热浪冲进了眼眶,满腹的悲伤被勾动了。
唐百灵眼里的泪水也下来了。
金欢扑进房间,看见钟涛静静地坐在钟霞的遗像前,十分投入地弹着那支黑吉他。那是一支安魂曲,曲调舒缓,痛苦的思慕,使人的灵魂慢慢颤栗。他的直直地端坐着,眼里一点神儿也没有。他瘦瘦的,身体几乎有点脱形了。他没有扭头看人,只是喃喃着:“别闹,姐姐正跟我说话呢!”
唐百灵静静地站在钟霞的遗像前默哀,不时地用手帕擦着红红的眼睛。
金欢再次想摇晃他的肩膀的时候,她看见唐百灵的眼神。唐百灵的眼睛告诉她,钟涛需要安抚,静静地安抚。金欢强忍住激烈的情感,慢慢坐在钟涛的身旁,听着他忧伤的吉他。
金欢头疼得厉害,额头像是勒着一根绳子。她看着钟霞遗像美丽的笑靥,仿佛走进了梦里。钟霞很喜欢金欢,她为她的婚礼买了很多的礼品。比如那张豪华的床。钟霞逢人就夸奖她年轻的弟媳妇,夸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金欢的确是这样的女孩,她出现在哪里都带着好人缘,她水灵灵地出现,与男女老少都能应酬,摸摸小孩子的脸,捶捶老人的背,挽住男性的胳膊,拉住女伴儿的手。钟霞总是护着她,有一次,钟涛将他的同学蔡翔叫到家里来玩,金欢与蔡翔合了一张影,金欢毫无顾忌地搂住蔡翔的脖子,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照片洗出来后,钟涛脸色十分难堪,批评她以后别这样。金欢争辩说,这是你的朋友啊!钟涛狠狠地骂着,是我的朋友,可他是男的!男的!金欢说男朋友又有什么?这不是当着你的面吗?钟涛再次使脾气的时候,却被姐姐钟霞制止了。钟霞批评弟弟,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还有那么强烈的封建意识!然后金欢与钟霞合伙围攻他,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钟霞那张俊俏而慈善的脸,倏地消失了。她对钟涛的悲伤是理解的,他的父母去世以后,钟霞像母亲一样爱护着钟涛,姐姐是最爱他的亲人了。可是人死不能复活,她要用加倍的爱,使钟涛走出伤痛的阴影。
金欢越想越伤心,嘴边咬出一道齿痕。
钟涛的吉他声突然停止了。
3
韩洁茹发现丈夫金家林偷偷与一个女人约会。
那是一个细雨迷朦的傍晚,韩洁茹刚刚接生了一个难产的婴儿,婴儿的父亲是市里搞房地产的老板,老板为了表示对韩洁茹等人的感谢,请她们到全市最高档的明星酒楼吃饭。刚刚坐好,韩洁茹去洗手间洗手,忽然把目光定在一个角落,她看见了丈夫金家林与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吃饭。韩洁茹先是一惊,继而眼花缭乱,头晕晕的。她凭着女人的敏锐,将那个女人的面貌大体看清了。
女人的身材和服饰都很标致,五官长相一般,可她的脸形很俏丽,整体也很洋气。由于墙壁的壁灯是粉红的,反映出一片晕红,使女人的脸色很健康。韩洁茹看见金家林的情绪很好,与这个女人频频碰杯。女人将他的笑容都唤出来了,高声谈话,豪迈之气终于开发出来,平日笼罩在他眉宇之间的沉郁神色,已经一扫而空。韩洁茹有些恼怒了,本想走过去,给他们一个尴尬,可又一想,眼下不是与他离婚游戏吗?不是还有交流汇报这个程序吗?回去看看金家林会不会跟她交待,即使金家林假戏真作,也要给他一个面子,以后随时可以揭发他。韩洁茹慢慢走回到自己的餐桌上。喝酒的时候,韩洁茹还不时地朝那边张望。
不知是金家林发现了韩洁茹,还是他们有别的活动,韩洁茹发现金家林与那个女人匆匆地走了,她还看见两人争执买单的情景。韩洁茹神不守舍的样子使同桌吃饭的老板有些茫然。老板笑着问:“韩大姐,你不舒服吗?”
韩洁茹的眼睛里总是丢不开那个女人。老板的问话,将她的思绪拽到饭桌上来。她支吾说:“没,没有。”
老板很有兴致地给韩洁茹敬酒:“韩大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韩洁茹谈谈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板说:“给红包都不要,现如今,像韩大姐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大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爱情与金钱是什么关系?”
韩洁茹被老板给问住了,什么爱情与金钱?
老板的问题总是很实际,与他的切身感触相连。他说:“就说我爱人吧,我们是大学时候自由恋爱的,我们感情很深。现在我们做了买卖,挣了大钱,我们的感情就淡啦!她不珍惜爱,为了钱可以出卖我!不着这次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们怕是要离啦!”
韩洁茹笑笑说:“爱情的事儿,大姐可说不清。但我知道人一旦迷恋上了金钱,情就像纸那么薄了,心也像硬币那么硬啦!”
老板点头,意思是她说的有道理。
韩洁茹家里后院起火,没有心思跟老板谈论爱情与金钱。她想着回家后去审问金家林。晚饭后,老板用车将韩洁茹送到自家居住小区的路口。韩洁茹走在寂静的小街里,心里不那么燥了,对金家林的怨气不那么重了。她悄悄走到老房子前,又犹豫起来,没有上楼,转身走向河边的女儿的新房。
今天韩洁茹连续接生,有四个孩子从她手中呱呱落地。过紧的神经一旦松弛,她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想歇一会儿,斜斜地靠在床上,朦胧的眼光凝住那张放大的金欢和钟涛的结婚照上。女儿的结婚照很特殊,不像当年他与金家林结婚时,拍了一张肩头挨肩头的半身照,嘴唇和脸颊的红色都是后涂上去的。女儿的婚纱照,并不是两人拥在一起的。而是相隔很远的,金欢穿着白纱裙,身子倚着一棵小树,向远处深情地凝视着。远方有钟涛弹吉他的身影。两人虽说很远,可让人感觉到爱的暖流在悄悄流动。那幻想,那激情,那跃跃欲试的相望脱颖而出。这哪里是结婚照?纯粹是一个爱的故事。韩洁茹渐渐有了困意。合上沉重的眼皮,那些幽怨,那些无奈,那些幻想,仿佛离开了她的身躯,浮游在房间的上空。
门铃响了,没等韩洁茹起身去开,金欢就用钥匙将门打开了。
韩洁茹看见金欢,高兴得睡意全无。她焦急地问:“欢欢,这几天你怎么不回家?可急死我啦!”
金欢将小皮包往沙发上一扔,仰着身子,重重地躺在床上。
“钟涛怎样啦?你怎么不说话?”韩洁茹问着。
金欢喘息着:“我妈哩,你让我喘口气儿好不好?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还有空儿看你们?”
韩洁茹一愣:“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眼睛红了:“妈,钟涛的姐姐钟霞死了。”
韩洁茹吃了一惊。等金欢将事情的原委说给韩洁茹,韩洁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尽管没见过钟霞,可她知道钟涛对她姐姐的感情,也知道钟霞在女儿心中的位置。
室内一阵沉寂,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
韩洁茹伤感地叹息一声:“太残酷了,欢欢,你可要照顾好钟涛,你劝他不要太难过。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让他振作起来吧!”
金欢坐了起来:“妈,他会好起来的,可这得有个过程。”
韩洁茹说:“钟涛没有亲人了,你让他到家里来,我们住在一起热闹,兴许会冲淡一些的。”
金欢痛苦地说:“他不会来的!”
韩洁茹问:“为什么?”
“他要推迟婚期啦!”
“你们这些年轻人,该守规矩的不守,不该守的瞎守!”韩洁茹看着女儿,“他是怕冲喜吗?”
金欢疑惑地说:“他姐姐出事后,他的脾气很怪!我感觉他心里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呢!”
韩洁茹说:“别瞎想,他是爱你的!”
“他要是不爱我,我就不想啦!”
韩洁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欢欢,你都瘦了。”她摸到金欢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去,洗个澡!妈有话跟你说!”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韩洁茹。在这个家庭里,金欢是占有重要地位的,她是妈妈的贴心人,有是爸爸的宠女。韩洁茹与女儿的关系已经超出母女了,她与女儿是能交心的。在妈妈的眼睛里,二十岁的金欢还是一个孩子,可在现代生活里她比母亲更老练,挣钱,花钱,吃喝玩乐,人情世故,样样都精通。与女儿比,韩洁茹甚至都有些落伍了。金欢问:“妈,你先跟我说事吧!”
“先去洗澡!身上都馊啦!”韩洁茹用毛巾擦着女儿脸上的汗珠,“妈妈就住在这里,说话有的是时间。”
金欢撒娇地搂住韩洁茹的脖子,撅着嘴巴:“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跟爸爸闹敌情儿啦!”
韩洁茹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不许瞎说!”
金欢怪怪地伸了一下舌头,往卫生间去了。
韩洁茹把金欢的被汗弄湿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将她该换的衣服送到卫生间。金欢草草冲洗了一刻钟,换上那条七彩间条的裤裙,黑色麻纱背心,趿垃着绿色两侧的通花拖鞋走过来。她边穿背心边急不可待地说:“妈,你和爸爸是不能白头偕老的,还是趁早结束情感煎熬吧!妈妈,你听见我说了吗?”
韩洁茹嗔怨地说:“欢欢,你胡说些什么呀?”
金欢大大方方地坐在韩洁茹身旁:“妈,你找我要说什么呢?”
韩洁茹说:“你跟钟涛说说,你们这个月要是真的不结婚了,那妈妈就在你们的新房里住上一个月!”
“这还用商量?我们就是结婚,也欢迎妈妈住哇!”金欢看见妈妈的神色恍惚,心里涌上一阵难过的情绪。妈妈一定心里苦,可这苦水又不能跟女儿倾诉。她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妈,你心里有事儿,又不好跟我开口!”
韩洁茹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疑心太重!妈挺好的,住这儿一个月,就是想看看业务书,准备晋升职称的考试。”
金欢大声说:“妈,你在骗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躲到这来,是感情问题!”
韩洁茹继续辩解着:“不,妈是看着这里自在舒适。图个清静!妈骗欢欢干什么呢?”
金欢点点头:“好,好,妈妈,就算是图清静。难道爸爸那里不清静吗?妈,我说句真话你别不爱听,我观察你们好久了,你和爸爸的婚姻早已死亡啦!可你们有不想拆散这个家,所以,你和爸爸都想清静,都想躲避对方!是吗?”
韩洁茹眼睛红了,恼怒地吼:“你别说了,你再瞎说,妈妈可就走啦!”
金欢激动地说:“妈,你别走!我不是小孩子啦!我难道不愿意你和爸爸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吗?可现实不是这样啊!你们的情感资源枯竭了,你们没有爱。可每次都在我面前装出亲近的样子,给我看!我小的时候,真的感觉你们很幸福!真的!”她强忍住泪水,不让泪水冲出眼眶。
韩洁茹心灵颤抖着,泪流满面。
金欢继续说:“长大了,我才发现,你们不幸福。别看你们不打不闹,这样更可怕呀!可我多么希望你们打一场架,闹一次嘴!那样可以发泄出去,可你们这样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呀!我爱妈妈,我也爱爸爸,所以我才愿意你们分开!我愿意你们离婚!”她说着跪在了妈妈脚下的地毯上。
韩洁茹狠狠打了金欢一嘴巴:“这是你当女儿说的话吗?”
金欢一动不动,期盼地看着母亲。
韩洁茹紧紧地抱住女儿,哭得很伤感。
金欢耸动着肩膀,梦呓般地说:“妈,你还不懂得真爱,因为你还从没爱过!”
韩洁茹忍不住脸色一变,强抑住心里的慌乱,擦擦眼角说:“妈妈是什么年纪的人啦?哪能跟你们比?整日青春一把,浪漫一回呀!”
金欢说:“你要是碰到中意的男人,你就会爱个明白的!”
韩洁茹苦笑:“妈妈什么不明白?你想错了。”
金欢眼睛有了神采:“不,你和爸爸都糊涂着呢!能爱人或是被人爱,是最幸福的!可你们没有幸福!即使你们感觉着幸福的时刻,也是虚幻的幸福!”
韩洁茹惊异地看着金欢。
金欢眼神闪着真诚的光:“你们内心的苦闷,你们的思想、意志和灵魂都关在牢笼里。你们想着挣脱,这次分居,就是你们各自的潜意识里的反应!对吧?”
韩洁茹惊讶地看着女儿,惊讶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金欢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韩洁茹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含着幽怨。她惊异地想,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真是不易了解,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要对她从新估价,除了胡闹,还有深刻的一面。也许欢欢说对了,今天,金家林不就迈出冲出牢笼的第一步了吗?
金欢问:“妈,你困了吗?”
韩洁茹的情绪被女儿给蛊惑起来了,摇摇头。
金欢笑着站起来:“妈,我请你吃夜宵吧?”
韩洁茹说:“把你爸爸也叫上吧?”
金欢诡秘地一笑:“你看,你看,还惦着爸爸?不,我要单独请!”
韩洁茹瞪了女儿一眼,跟着女儿走了。
第三章
1
金欢几乎成了母亲韩洁茹的小密探,她在摸清韩洁茹的情感波动的同时,又开始了对父亲金家林的试探和进攻。因为在她与母亲吃夜宵的时候,韩洁茹向金欢透露了金家林秘密幽会的事情。金欢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是让她替母亲摸一摸父亲的行踪和底细。金欢内心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父亲和母亲分开,让他们分别爱个明白,活出人生最后的质量。真正去实施这个计划,连金欢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干一件不可思议的蠢事。
这是父母的秘密,金欢跟钟涛都没有讲。
金欢白天向单位请了假,白天陪着钟涛玩,等到夜晚,她看见钟涛走进金豪歌舞厅上班的时候,她就开始寻找父亲金家林的身影。这个时刻,金欢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累的女孩儿了。
金欢将吉普车停在天方药业公司的办公大楼下,深藏在一个角落里,悄悄窥视着等待着父亲魁梧的身影。父亲下班的时间这么晚了,华灯亮了,天空透出无数亮晶晶的小星星。金欢坐在汽车里听着音乐,望着楼口出神。父亲终于出现了,父亲真是变了,头发黑而亮,衣着规整,他走路的姿势像年轻人。金欢高兴地欣赏着父亲的背影,感觉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金欢看着金家林钻进一辆夏利的士里走了。她不动声色地跟着,跟踪到广和购物中心大厦的过街天桥下,父亲从汽车里走下来,向那个神秘的目标招手。金欢一眼就看见桥下身穿白裙子的女人,因为桥的影子遮住了女人的正脸,她几乎看不清女人的面目。她看见父亲与那个女人走进了广和美食城。
金欢是在美食城的情人雅座看见他们的。她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细细地审视着那个女人。她这才看清了,原来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朋友宋雨燕。
金欢惊讶得几乎要叫起来。
宋雨燕悠然地喝着饮料,她白洁的额头,优雅的坐姿,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美感。金欢记得宋雨燕爱笑,总是用笑来表达自己的心绪。再看父亲那个紧张样儿,一会儿给她递餐巾纸,一会儿给她夹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乎把金欢逗笑。平时,父亲是个多么理智冷静的人啊?
金欢断定,父亲真正爱上这个宋雨燕了。
对于宋雨燕,金欢还是满意的。她与雨燕也是在唐百灵的生日晚宴上认识的。雨燕与唐百灵是同学,大概也是唐百灵一样的年龄,三十五岁。虽说她不是非常的美艳,可她善良而有气质。听唐百灵说,她一直没有结婚,是个大龄青年。宋雨燕在一家传呼台当业务经理,十分喜欢金欢的性格,后来,雨燕与金欢就常来常往了。金欢猛然想起,那天金欢在城里的中心广场参加单位举办的“保险宣传日”活动,父亲到那里看她,恰巧宋雨燕帮助金欢拉保险,金欢就将雨燕姐介绍给了父亲。当时,她发现雨燕的眼睛一亮,她还没有注意父亲看见雨燕时慌乱的表情。父亲离开金欢的时候,把自己的一张名片给了雨燕。她只听雨燕轻声地夸奖了父亲一句,他是你父亲?满帅气的!金欢回嘴说,这不叫帅叫酷!宋雨燕说是酷!他们怎么一见钟情?怎么会在金欢的眼皮底下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么快就发展到亲密的程度?
金欢顿觉头脑上的血往上涌着。
金欢把父亲全部的隐情都搞清楚了。她陷入一种盲目的快乐中,可一想到母亲,她又有些难办。母亲对父亲还没有完全绝情,她让她侦察父亲,就是对这个家还有留恋的地方。她不能让母亲痛苦,要等母亲也像父亲一样,找到真正的爱的那一天,她的心愿也就了结了。万一母亲追问,她要让父亲亲自向母亲汇报隐私。
金欢决定跟父亲好好谈一次。
金家林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金欢在家里看着没有情绪的电视剧,猜想着父亲与宋雨燕大姐,到哪家宾馆开了钟点房。
当房门响起钥匙的转动声,说明金家林回来了。
金欢藏在门后,准备吓唬父亲一下。
金家林在前厅照了照镜子,然后走向衣柜,挂那件鳄鱼牌的体恤衫。
金欢使劲哇了一声,扮了个鬼脸。
金家林真的机灵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当他扭头看见金欢的笑脸,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女儿的脑袋:“欢欢,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个小坏蛋啊!”
金欢抱住爸爸的脖子,与他一同倒在沙发上。
父女高兴地笑着。
金家林笑了一会问:“你怎么在这儿?”
金欢笑着说:“爸,我等你三个小时啦!”
“有事吗?”金家林愣了一下。
金欢有些异样地看着金家林。
金家林问:“钟涛他姐姐的事,你妈妈都跟我讲了。需要爸爸帮忙的吗?”
金欢没有显露出父亲期待的表情,她显得很严肃:“爸爸,你的欢欢长大了,我们的事,才不要你操心呢!我是跟你谈谈,你和我妈妈的事!”
“我和你妈妈挺好的!”
“你挺好,可我妈不好!”
金家林问:“她怎么不好?病啦?”
金欢故意不答话。
“噢,你是看见我和你妈分居了吧?”金家林脸上有些慌乱,“你妈妈都跟你说啦?”
金欢说:“都说啦,就看你的态度啦!”
金家林低垂着眼睛:“嗨,这是个游戏,她怎么能泄密呢?”
金欢惊讶地问:“游戏?”
金家林说:“我和你妈心情不好,利用你的房子,搞一个离婚游戏,就一个月,然后我们会重新走到一起的。她这可好,弄得医院风风雨雨,还告诉了你!女人真是靠不住!”
金欢不高兴地问:“游戏?走到一起?那我问你,你和宋雨燕的事也是游戏吗?”
金家林真的慌了:“欢欢,你听说什么闲话啦?”
金欢爽快地说:“爸,我没心思跟你兜圈子。你知道我对你和妈妈的态度,我希望你们俩别委屈自己!真的,你们没做游戏之前,就做了半辈子游戏啦!我想,你们尽早结束游戏,真正回到幸福的生活中来!”
金家林茫然地看着金欢:“欢欢,你怎么——”
“爸爸,别以为你傻呼呼的女儿是个粗心人。不是,我什么都知道。”金欢税利的目光盯着父亲,“爸爸,我看得见表面的你们,还看得见那埋藏、压抑着的另一对爸爸妈妈!你爱雨燕,我不反对,雨燕虽说是我的朋友,可我也爱她。她能够让我的爸爸幸福,我还要深深地感激她!”
“欢欢,你在说什么呀?”
“我要说!我在妈妈面前也是这样说的。我们是两代人,一般不愿意捅破那层纸。我觉得,该破就得破!你和妈妈分开了,我并不损失什么,我长大了,我还是有爸爸和妈妈。其实,你们不必再为我考虑什么,真的!”金欢的眼睛湿润了。
女儿的语气几乎使金家林失去解释和辩白的可能。金家林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目光里有对女儿研判的意味,说话的语气有些僵硬:“欢欢,爸爸知道你长大了。爸爸也懂你的心情。你的性格向我年轻时一样!既然你知道了我和雨燕的事情,爸爸就跟你说实话!”
金欢坐在金家林的跟前。
“欢欢,爸爸要是说不喜欢雨燕,那是虚伪!如果说我要与你妈妈离婚,娶她,是不现实的!我们见面,谈话,吃饭,纯属游戏期间的朋友聚会。你妈妈也可以约别的男人吃饭啊?你妈都跟你说了吧?”金家林说。
金欢摇头:“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雨燕想调到我们的公司里去!我正给她办呢!真的,我们之间是朋友!我们——”金家林重复着说。
金欢打断他的话:“你,还要跟雨燕姐做游戏?”
“不,雨燕是个好女人,我哪能跟她做游戏?”
“爸爸,我一向尊重你,你必须真心爱她!”
“欢欢,我与雨燕没到那个地步!真的没什么!”
金欢说:“你心里还想着我妈妈?”
“唉,几十年的夫妻,哪有那么简单!”
“说复杂,也是你们自己搞复杂啦!”金欢步步紧逼,“爸,你和我妈不是做游戏吗?那就遵守规则,你把自己跟雨燕的事,向妈妈讲清楚!你不要欺骗她,好吗?”
金家林一惊:“你妈妈也知道啦?”
“是妈妈最先看见的,是她告诉我的!”
金家林脸色一沉:“你不说,我也会向你妈妈讲的!”
金欢笑着说:“那就好,我愿意你们就像金融界一样,‘软着陆’!”
金家林哭笑不得:“软着陆?你个臭丫头!”
2
连续两天,唐百灵都来金豪歌舞厅看望钟涛。
金欢发现钟涛看见唐百灵的时候并不开心,他是装出来的?是怕她产生别的想法吗?他小看金欢了,金欢才不那种小小气气的女孩呢!她对唐百灵很热情,毕竟是唐百灵的生日晚宴,给了她与钟涛认识的机会,还是唐百灵帮助她找到了钟霞的家,使她将痛不欲生的钟涛解救出来。唐百灵与钟涛密谈些什么,她全然不知。她看出,钟涛对唐百灵是在惧怕中亲近着,装出满脸谦恭的笑意。唐百灵对钟涛的笑脸不以为然。唐百灵走出歌舞厅的时候,金欢大大方方地陪着钟涛出来送客。唐百灵走后,金欢对钟涛提醒说,你为什么对唐百灵那样客气呢?
钟涛的某根神经被莫名其妙地激怒了,他瞪着眼睛吼:“什么不怪你呀?你为什么找到她?为什么把姐姐的事情告诉她?”
“她怎么啦?她不是你的朋友吗?”金欢辩解着,“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还不让蔡翔跟我说,你让我找谁去?”
“找谁也不能找她!”钟涛恨恨地说,“你,你就把我往坑里推吧!推吧!”
金欢听出他话里有话:“什么?往坑里推?”
钟涛情知自己说露了嘴,忙改口说:“言重了,言重了,欢欢,我怎么说这些呢?”
金欢看见钟涛的额头冒出汗来,忙用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钟涛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起来。因为是唱卡拉ok阶段,他与金欢的争吵没有人能够听见。
金欢本来对钟涛与唐百灵的交往没在意,可钟涛对金欢这么一嚷,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金欢盯住他的眼睛问:“你说,你在唐百灵手里有什么短处吗?”
钟涛倔强地说:“我跟她又什么短处?”
金欢说:“那你说什么坑啊井的?怪吓人的!”
钟涛后悔刚才的激动,赶紧弥补着:“欢欢,别的事儿,你别想,她是有夫之妇,另外,我有你,什么样的女人都黯然失色!我只是有些烦她。”
金欢问:“她不坏啊?”
钟涛抚摸着金欢的头发:“不坏就不烦吗?因为她喜爱听我的吉他,找我到她家里弹吉他!我每天只给她一个富婆弹吉他?笑话!”
金欢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又给他的脑门擦擦汗:“你就这点事,你有什么烦恼的?你就是不答应她,也别伤人家的心啊?”
钟涛温柔起来:“欢欢,刚才是我不冷静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金欢嗔怨地噘着嘴巴:“说一声不冷静就行啦?”
“那你想怎么样?”
“罚你!”
“怎么罚?”
金欢将光洁的脸蛋扬起来:“罚你亲我!”
钟涛看看四周,难为情地说:“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让人看见多不好?回家吻你十下!”
金欢不依:“不,我不怕!”
钟涛偷偷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不行,怎么可以这样轻?”金欢抗议,点了点嘴唇:“这儿!”
钟涛满脸通红:“别,看你——”
金欢笑了:“闭上眼,罚我吻你!”
钟涛缓缓闭上眼睛,感到金欢热热的香气。
金欢吻着他,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
两个人回到家里,已经是子夜。天上挂着一轮很大的月亮。钟涛拥着金欢走进家门,并没有马上开灯,他们走到窗前欣赏着天上的月亮。回过头开灯,看灯也像月亮一样闪闪发亮。
这些天,金欢为了转移钟涛对姐姐的视线,到家里就与他变幻着样式亲密。白天,金欢悄悄去找公安局的蔡翔,询问姐姐的案情侦破情况。蔡翔惊讶地问钟涛怎么没来?金欢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竟然赢得蔡翔对她的敬佩。蔡翔告诉她,钟霞被害案有了新的进展,有人看见案发前两个小时,一个提着黄皮包,穿黑色体恤衫的小伙子钻进钟霞的汽车。当时在现场发现了黄皮包,可以断定,凶手是这个穿黑色体恤的小伙子。公安部门正在下力量查找这个凶手。金欢为了推动破案,还在酒楼宴请了破案组的干警。她叮嘱蔡翔,这一切千万不要告诉钟涛,他刚刚从姐姐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等破案后再跟他说吧!蔡翔这次又替金欢瞒着,感到十分紧张。
金欢和钟涛都洗了澡,钟涛亲呢地掐住金欢的手,扑倒在床上,金欢的手被他掐疼了,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你的手好重!”
钟涛挂着她的鼻梁:“你不是喜欢重的吗?”
金欢笑了,就是默认了。她与他的情爱正是发展到高峰,才走向结婚这一步的。虽说结婚的盛大仪式还没举行,他们心目中已经是小夫妻了。金欢最初的性意识,是钟涛给开发出来的。没有男人的亲呢、刺激和开发,金欢是不懂得什么快感的。有的女友还告诉金欢,女人的快感是在生了孩子以后。女孩一旦体会性爱快乐的刺激,就不会满足于此,还会在所爱的人身上挖掘更大的刺激。钟涛恰恰是很有潜力的男孩儿。钟涛往往在心情最乱最烦的时候,与金欢做爱,他是想排解。今天,钟涛看见月光下金欢洁白的身体,随着话题的深入渐渐不能自制,两人就跌入爱河了。金欢摇着脑袋,忘我而舒展,脸像一朵痴情而热烈的花,绽放漂香了。他在她成熟的过程里起着催化作用,他的身影已经深深植入她的心里,她还能在快感里体味青春生命意义上的满足。今天不知怎么了,钟涛很快就完了,金欢的烈火还没有熄灭,让她好失望。
钟涛挣扎了一下,就倒头大睡了。
金欢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她知道他疲劳了。她只有自己慢慢化解自己,这样深情地看着他睡觉,也是一种享受。他的睡姿好怪,整个脸孔埋在枕头里,全身缩成一团。刚刚睡了一会儿,她听见钟涛嘴里胡乱喊着梦话,里面有十分恐惧的呓语。
屋里的空调很凉很凉了。
金欢摸摸他的额头,轻轻盖上一个床单。
3
星期日的早上,韩洁茹在一段长长的睡眠里醒了过来,尽管服用了安眠药,还是被梦困扰了一夜。睁开眼睛,窗帘还密密地垂着,窗外的阳光将猩红色的窗帘映红了,将她慵懒的脸和胳膊映得一片虹彩。她回忆着梦里的事情,竟然有些激动,她虚眯着眼睛,用眼睫毛玩弄着被阳光染红的窗帘。窗帘遮盖着她所憧憬的东西呢。她轻轻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分居,哪有这样的心境呢?
韩洁茹意识恢复了,坐起了身子,用双手抱着膝,静静地想着什么。
昨天晚上,她所在医院的外科赵主任请她吃饭,赵主任是个中年丧妻的人,他也不知听谁说韩洁茹离婚了,就主动邀请她吃饭,韩洁茹很欣赏赵主任的业务才能,可她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呀?韩洁茹怕他失望,还是如期赴约,在饭桌上,韩洁茹如实说了她的游戏,引来赵主任好一阵惊讶和不解。赵主任还是想通了,就与她谈着中年人的情感危机。谈话还是非常愉快的,她们两个人虽说没有达成什么默契,但又一点是共通的,她们都觉得中年人的情感没有枯竭,就像一处矿藏,必须不停地挖掘,才能探出它的底蕴。凡是想这些问题的中年人,都是错过了花期却依然有梦的人啊!
韩洁茹像个没出嫁的女孩,静静地想着。
电话打断她的思绪。电话是金家林打来的。金家林说:“洁茹,我中午想请你吃饭!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你现在还能想起我来?”韩洁茹说。
金家林说:“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老婆啊!”
韩洁茹笑着:“你这样说,我就去吃你的饭!”
金家林说:“我们该交流交流啦!”
“是该交流啦,不然就假戏真作了!”
金家林很爽朗地笑了几声。
大概是在十一点半,韩洁茹和金家林到了皇帝美食城。金家林包了一个雅间,是为了与妻子说话方便。金家林对韩洁茹十分殷勤,韩洁茹觉得男人变了,变得多了心眼,也多了情分。尽管他有些装的成份,韩洁茹感到蛮舒服的。
“金家林,你别装啦,我都替你累!”韩洁茹用嘲弄的口吻说。
金家林笑笑说:“你觉得我在装吗?不,装,能做得这样舒缓自然吗?这是一个男人的进步!”
韩洁茹看着他:“你是变得尊重女性啦!”
“岂止尊重女性,我还懂得女人好多!”金家林对她察言观色:“你们女人啊,是不会了解我们男人的!”
韩洁茹喝了一口饮料:“你这样自信?怎么不了解?”
金家林边吸烟边吃菜:“洁茹,你了解,怕只是个皮毛吧?我替你说了吧,你看见我与一个年轻女人吃饭,这有能说明什么呢?这个女人的情况,我如实向你交待!”
韩洁茹装得很镇静:“这个女人,与我没有关系,你愿意讲就讲,不愿意说,也没人强迫你!”
金家林笑笑说:“你别卖关子啦!你不在意,为什么派欢欢监视我?”
韩洁茹愠怒:“胡说,谁让他监视你啦?”
金家林依然笑着:“你别急,欢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啊!欢欢都跟我说了,你这样做,真让我感动,真的!说明你的心里还有我金家林!这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韩洁茹沉着脸,说不出话来。
金家林凝视着她:“洁茹,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女人是欢欢的朋友,我只是欣赏她,帮她做点事情,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
韩洁茹冷冷地说:“有没有谁知道?”
金家林一把抓住韩洁茹的手,他的手有些抖:“洁茹,我之所以提出离婚游戏,是想重新激活我们的情感。让我们重新开始!我想,我的目的会达到的!是吗?”
韩洁茹抽出被攥疼的手,有些激动:“家林,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的,我的心告诉我,我们还能爱起来的!”
韩洁茹不慌不忙地说:“家林,我也这样想过,可这情感的事,你我谁能说明白?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握的就算是情感这个东西啦!当爱来临的时候,你无法抗拒,它的力量是那样强烈,像火,像烈酒,像飓风,会让你心跳!当你发觉时,已经陷得很深,深得无法自拔!”
金家林愣了愣问:“感觉很对,你有了?”
韩洁茹瞪着眼睛:“我是说你呢!”
金家林笑着:“别管我,先说说,你的进展如何?”
韩洁茹苦笑着:“我?我有什么进展。充其量只是个笑话!你别对外讲啊,我们单位的赵主任听说我离婚了,就主动来求婚,请我吃饭!”
金家林忽然警觉起来:“你去啦?”
韩洁茹笑着说:“看把你急的,你是盼着我快快有个主儿哇,还是真心怕失去我啊?”
“当然是怕你飞啦!”
韩洁茹继续说:“我们的赵主任啊,他说暗恋着我,有好几年啦!你说好笑不好笑!我这样的人,还有人暗恋?”
金家林问:“你是什么感觉?满足?还是窝心?”
韩洁茹叹了口气,像是有许多委屈。
金家林忽然开怀大笑:“真有意思啊!没有游戏,你能体会到吗?我第一次见到宋雨燕的时候,真是腾云驾雾了!可我慢慢地,就降温了,降至一种欣赏!你说可笑吗?”
韩洁茹想了想问:“家林,你说,有许多恋人或夫妻,开始阶段非常亲热,慢慢就降温,慢慢就厌倦,慢慢就分手!哪儿的问题呢?你想过没有?”
金家林想了想说:“追新求变,是人的本性啊!性命性命,人的性命两字,性在前头呢!一般的恋人和夫妻,则多是多次发生性关系之后,发现对方不和谐,这一方就慢慢变得不积极了。时间可怕呀,它能使两个相爱的人变得非常遥远,越是长期相处,越是带来感情的麻木!”
韩洁茹没想到几天不见的金家林会把情感引到性上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金家林又说:“没有感情的性生活,会成为双方的负担!因为性在本质上是要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能慢慢扼杀情感。”
韩洁茹静静地听着,露出一丝飘忽的笑容。她与丈夫探讨感情与性的问题,结婚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
金家林见韩洁茹不说话,听着自己的暴露隐私,有点不好意思了,后来一想,夫妻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他没想到韩洁茹会向他发问:“你说,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残疾人,他们永远也没有性生活,那就不是爱吗?比如——”
金家林摇头:“你怎么会抬杠了?这是特殊情况嘛!”
“你说,是男人先厌倦,还是女人?”
金家林愣了一下:“这就问你自己啦!”
韩洁茹自嘲地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像纯情女孩一样谈性和情感。可是纯情浪漫的事情就是接着到来。这时,包间的门慢慢打开了,一个怀抱鲜花的姑娘走进来,询问他们买不买花。女孩的口气很勉强,因为她已经从两个客人的年龄上断定没有成交的希望。韩洁茹向卖花姑娘摆手的时候,金家林却掏出钱来,为韩洁茹买下一束深黄色的玫瑰花。
金家林将花递到韩洁茹怀里的时候,韩洁茹受宠若惊了。
韩洁茹说:“这是干什么?都老夫老妻了!”
金家林笑着:“你,我们今天就是新婚夫妇!”
韩洁茹温柔地看着他:“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新郎!”
“怎么,不像吗?”金家林孤傲地挺胸。
韩洁茹问:“你为什么要选黄玫瑰?”
金家林说:“我没忘,你最喜欢黄玫瑰!你还说过,红玫瑰太俗,白玫瑰太冷,还是黄玫瑰娇艳!你都忘了吗?”
韩洁茹心腔一热,眼睛湿润了。
第四章
1
插在花瓶里的黄玫瑰开得鲜艳无比。
这是游戏的第七天,是黄玫瑰插入花瓶的第二天。
以前漫长的日子,像无形的锁链,拖着韩洁茹的身心往下沉,下沉。可是近几天她的神态很奇特,她时忧,时喜,时而沉思,时而自言自语,有时还带着悠悠的神往。她静静地闻着玫瑰花想,只要有水的滋润,这玫瑰花就会永远的盛开吗?
有时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哪儿是这个年纪女人的心态?
今天傍晚,外面是出奇的闷热,潮漉漉的有点粘,好像是憋着一场暴雨吧?韩洁茹把房间喷上香水,空调的风就将香水的气味弥漫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甚至连金家林送给她的黄玫瑰花瓣,也染上了香水的味道。韩洁茹倚在床头的被子上看电视。晚饭是她下班时,从街上买来的。她很快就吃完了,因为她想在今晚将金欢送来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的影碟看完。
看到一半上,韩洁如就开始为男女主人公的浪漫爱情感动了。她所向往的梦幻之旅,尽管潜伏着灾难,这也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拥有的。她的血流加快了,身体开始燥热,身上的汗水一粒一粒的跳出来。她不由关掉VCD机,先到洗澡间冲洗一下,后面的故事留着回来慢慢欣赏。电影院播放这个片子的时候,金家林与女儿时常讨论它,韩洁茹平时很少看电影,加上那一阵儿她正在为贫困山区辅导乡下医生。没在电影院观看,就匆匆错过了。等身边的亲戚朋友和同事,都向她谈起的时候,韩洁茹真的想看看这部投资巨大的灾难爱情片了。
不知是电影里的浪漫情调感染了她,还是自己寻找这种情调,韩洁茹竟然裸体从洗澡间里走出来。
韩洁茹扭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白溜溜的身体,慌乱地吐了一下舌头。怎么这样冒失?连浴巾都没围上?多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然还不知丢多大的丑呢!
韩洁茹走近反射灯光的镜子,惊异地发现自己的体型,还是那样的好,皮肤还是那样的白腻。不比《泰坦尼克号》的女主人公的体型差多少。她的乳房挺挺的,肚皮上竟然没有多少脂肪堆积的虚肉。她抬手轻轻揉动着双乳,没有她做姑娘时挺了,可比同龄的女人还要挺拔。她的手从细细的腰间滑向滚圆的臀部,她滑腻温馨肉体上的神经,竟然还是那样的敏锐。她的手指抖了一下,静止了一会儿。就感到双乳膨胀了,身体里仿佛有一种新奇的、焦渴的东西,在膨胀中苏醒过来,渴望一种美妙的东西将她融解。
她继续欣赏着自己,是那种探索意味的眼光。
她的裸体波动了,浑身像有轻柔的火焰轻扑,轻柔得像羽毛,像是要飞起来。
她只好轻轻地躺在了床上。
她想将自己身体里的火焰压回去。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体内继续膨胀着,膨胀着,有一种泛滥的迹象。她此时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是个什么感觉。感觉慢慢加重,由舒适渐渐变成酥痒难耐。以致使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焦躁的神色。她忍不住轻轻呻吟起来。她胡乱地抓着床上的什么,可床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她的手碰着床头的电话了,她的眼睛看见床头的黄玫瑰了。她斜着身子,给金家林打了电话,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轻:“家林,你过来,快——”
金家林急切地问:“洁茹,你病了吗?”
韩洁如无力地放下电话。
没过十分钟,金家林就赶来了。
金家林走到韩洁茹身旁的时候,韩洁茹不知什么时候拽过毯子盖住了脸和双乳。她的下身和健美的双腿,全都暴露无遗。金家林是过来人,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什么,金家林看见女人洁白漂亮的腿,就蠢蠢欲动。记得上次,他和韩洁茹给女儿打扫新房的时候,也是这两条腿紧紧勾住了他。
金家林很快脱掉衣裳,上床紧紧抱住这两条性感的腿。
韩洁如摘掉毯子,忘情地抱住了金家林的头。金家林喘息着,脑门和脖子淌着汗。金家林疯狂地吻了她一下,挣脱她的手说:“今天你真迷人!”
韩洁茹微眯着的眼睛睁开一点,看见房间闪烁着桔黄色的灯。
金家林说:“等一下,我去冲个澡!”
韩洁茹抓住他的胳膊:“不用了,这样挺好!”
“别,我上身竟是汗!”
“是汗又怎么样?”
韩洁茹顺手抓过毯子草草擦一下他的脸,这样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眼睛了。金家林的眼睛很亮,眼神带着焦渴,是陌生的焦渴。男人一定有了一种久别盛新婚的感觉。她想着,男人的脸就模模糊糊了。男人今天变得乖了,过去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去占有,不顾对方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舒服满意为止。今天就不一样了,他也能忍住来欣赏她的白腿,他用一种似触非触的轻柔给她抚摸。温和而悄然的抚摸使韩洁茹发出了声音,加速了刚才难耐的膨胀。她的肉体等待着,哀恳着,起伏着。好像有一道缓缓的暖流,那暖流不曾被发现,不曾见过阳光,暗暗地流,流着,汹涌地流。这暖流过去曾不属于他们,难道在这几天的分居,还有一个不曾发现的韩洁茹?还有一个不露声色的金家林?
有流水声,是外面下雨了吧?
到高潮的时候,金家林竟然将韩洁茹棉软的身子抱到了沙发上。在沙发上做爱,她们结婚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韩洁茹也出汗了,男人几乎抓不住她,滑溜溜的,像一株被水浸过的黄玫瑰。韩洁茹的整个人都交给他了,湿漉漉地交给了他,任他去拿,任他去采摘,任他去蹂躏,就在这满世界的湿润里完成了她们快乐的旅程。两个人都感觉好死了,真的好死了。
韩洁茹喉咙干得发疼:“给我点水喝!”
金家林喘息着:“等会儿好吗?”
韩洁茹将头靠在金家林的肩头。
金家林轻柔地说:“回去吧!”
“游戏就这么结束啦?”
金家林点点头:“别闹了!”
韩洁茹自信地说:“你离不开我啦?”
“离不开你啦!”
韩洁茹灿烂地咧咧嘴。她穿上短裤,戴上乳罩,走到窗前,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静静地夏夜,小星星亮起来,闪闪烁烁的一大片。
“哪儿来的流水声呢?”
韩洁茹细听,笑了。原来是错觉!
洗澡间里传来细碎的水流声。
2
韩洁茹与金家林结束离婚游戏的新情况,被金欢看在眼里。金欢并没有怎样的乐观,如果父母经过这短短的几天离婚游戏,就能够找回从没有有过的爱情,那爱情也就太廉价了。她估计,仅仅是分离后的小新鲜而已。真爱是追求不到的,真爱的快乐从来就是心灵的不速之客。
于是,金欢断言,他们还会再次爆发情感危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永久分开,让他们都找到自己的真爱。父亲这里刚刚起步,就被世俗吓回去了。
那天,宋雨燕打电话告诉她,说她的工作调动了,说与她的爸爸在一起,当上了天方药业公司的公关部经理。金欢装作不知道,就笑着询问她:“雨燕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跟我说真话!”宋雨燕真诚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假话啦?”金欢说:“那好,我们在广和美食城见面!”电话里,宋雨燕愣了愣,半天没声音。金欢大声催促道:“你到底去不去?”宋雨燕讷讷地说:“我去!”
金欢不仅在父亲请雨燕的广和美食城请宋雨燕,而且还就在父亲请她的座位。比萨饼和饮料都上来了,两个人谁也不动手。金欢发现宋雨燕如坐针毡地看着她,脸上出现惶恐的微笑。
金欢用怪怪的目光打量着她,亲呢地说:“宋姐,你慌什么?我们姐俩儿往这儿一坐,你就明白了吧?”
宋雨燕依然惊恐地看着金欢:“我明白什么?好妹妹,你都把我给弄糊涂啦!”
金欢故意沉了脸敲诈她:“你难道还要让我给你挑明了吗?你在这儿与哪个男人约会来着?”
宋雨燕看着金欢凌厉的目光,终于坦白交待:“好妹妹,我是跟你的爸爸在这儿吃饭,可这并不是幽会啊!你能相信我吗?”
金欢看着雨燕乱了方寸,心里十分得意,可她表面还要装出严厉的样子,不然就无法引动雨燕内心深处东西。她问:“雨燕姐,你别不好意思,你说真话,你为什么要与我的爸爸吃饭?”
宋雨燕没有猜出金欢的真正意图,躲闪着她的目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调到你爸爸工作的天方公司!你爸爸真正帮了我,我很感激你和你的爸爸!”
“感激我干什么?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我是想在事情办成的时候,正式告诉你。”
“你为什么要调到天方?”
“因为那是个好单位!”
“仅仅是好单位?没别的什么?”
“没,没有。”
金欢将宋雨燕逼到了绝境。
雨燕的面部肌肉在抽搐。
金欢一把抓住雨燕的手,无比开心地笑了:“雨燕姐,你怕什么,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刚才是诈你呢!实话跟你说,你和我爸爸的事,爸爸都跟我说了。”
宋雨燕的脸忽然涌上了红晕,甚至红到了脖颈。
金欢诚恳地望着宋雨燕:“雨燕姐,我爸爸很欣赏你,我还看出他已经爱上你啦!”
“欢欢,你别瞎说。”宋雨燕的眼睛涌现一抹炽烈的光,提到金家林,她有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金欢说:“是真的,爸爸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的神态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千万别有什么顾虑,我是支持他的!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问你,你爱我的爸爸吗?”
宋雨燕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嘴巴要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欢欢,我——”
金欢笑着:“雨燕姐,说嘛!”
宋雨燕光鲜亮丽的脸扭向别处,还是不吱声。
金欢大胆地说:“雨燕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爸爸的!不然,你不会调到天方!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的家庭,我的爸爸是优秀的,我的妈妈同样是优秀的,我爱他们!可他们没有感情,夫妻间很冷漠,彼此折磨,我不愿意再看见他们这样煎熬下去了。人生这几十年,何必呢?所以,当我看见你和我的爸爸走到一起的时候,心里特别的高兴!”
“欢欢!”宋雨燕眼睛对着金欢。
金欢继续说:“雨燕姐,这几天,钟涛的姐姐出事以后,我们没能结婚,我的爸爸与妈妈做了一个离婚游戏。妈妈住在我的新房里。我发现,他们从没有过的快活。你应该看见,我的爸爸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几乎变了一个人!我偷偷看见,爸爸的电话号码本里,夹着你的一张照片,经常偷看。”
宋雨燕眼睛有了神采:“我们没有合影啊?”
金欢说:“是你的单人照,可能是爸爸给你办调动时用的照片吧?”
宋雨燕恍然大悟,办手续时,金家林确实向她索要过照片。
金欢热切地说:“雨燕姐,我的好姐姐,你好好爱我的爸爸吧!你能给他幸福,你能!”她说着,眼里竟然含了泪。
宋雨燕被金欢的率真打动,眼睛慢慢溢出真诚的眼泪:“欢欢,我的好妹妹,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跟你说实话,那就不是好姐妹啦!我是爱你的爸爸!这些年,给我介绍对象的还少吗?我见的男人还少吗?可没有碰上一个能够走进我心里的男人!”
金欢点点头,看着她。
宋雨燕忽然神往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给了我见到你爸爸的机会,我见到他,不知为什么,心就乱了!真的乱了!我想,我今生今世等待的,就是他啊!”
金欢高兴地说:“我理解你。”
宋雨燕的眸子里像是燃着火:“当时,我吃不好睡不好,总想着尽快见到他,听他说话,看他微笑——”
金欢欣慰地说:“我为你祝福,更为爸爸祝福!因为你们的感觉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啊!有的人,一生怕是也没有这个福份哩!既然这样,你就别错过,牢牢地抓住啊!”
宋雨燕忽然埋下脸,目光依然温柔:“欢欢,我后来却步了,是我率先退缩,才使你的爸爸灰心的。这是我没跟你坦白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
“我不能破坏你们的家庭,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还有,我怕影响你爸爸的声誉,怕影响他的事业!你爸爸正在搞是一个新的药品发明,我怎能搅乱他的心境呢?我已经调到天方,每天能够看见你的爸爸,就已经知足啦!”宋雨燕动情地说。
金欢急切地摇着她的胳膊:“你怎么这么蠢呢?我的家庭,是要破坏,不破不立嘛!你不是伤害我,是在帮我呀!我的爸爸幸福了,我再给我的妈妈寻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吗?我没想到,你宋雨燕也算是个九十年代的新女性了,怎么自己给自己做个圈套往里钻呢?”
宋雨燕惶惑地看着她:“欢欢,你——”
金欢大声地命令她:“宋雨燕,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我们女人是活在情感里的,只要拥有真正的爱,我看失去什么都不可怕!对我的爸爸也一样!你要大胆地追他,不然,你后悔,你哭,你死,都没有用啦!”
宋雨燕紧紧抱住金欢,哽咽着:“我的好妹妹!”
金欢喃喃地说:“姐,算我求求你,还不行吗?”
3
宋雨燕对金家林第二个回合的主动出击,促使了金家林与韩洁茹合房后的再度危机。
金欢知道,即使宋雨燕不去追求爸爸,爸爸与妈妈的平静生活也不会和和睦睦的,就是表面和睦地睡在一张床上,可是一张窗帘会把他们明确地分隔在两个世界。韩洁茹呢,自从上次与男人舒服的欢爱,她似乎产生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她与金家林的情感恋爱重新开始了。韩洁茹般回家里之后,每天照常上班,她尽量提前回家,给金家林做一些好吃的饭菜。然后陪着男人看看电视,说说物价、下岗和人民币贬值不贬值之类的敏感话题。金家林对这些话题的独到见解使韩洁茹耳目一新,倍感亲佩。
可是,金家林却对韩洁茹的有意殷勤不以为然,金家林有似乎回到游戏之前的状态里。慢慢地两个人的话就少得可怜。金家林每天躲在自己的书房里搞他的药品研究。韩洁茹静静地呆坐着,看电视看得自己浑身发燥,情绪也就慢慢变得迷茫和沉重。
一天傍晚,韩洁茹看电视里崔永元主持的“实话实说”。这一期是夫妻情感方面的,韩洁茹为了促使她和男人的情感弥合,走到屋里将男人叫出来,共同看这一期的“实话实说”。金家林无奈地跟着韩洁茹走出来看电视。可当他们看到男嘉宾埋怨女嘉宾时常怀疑和跟踪男嘉宾的时候,两人都在笑声里看了对方一眼。
金家林眉头微锁,满腹的凄情都被勾动了,埋怨说:“洁茹,你们女人都一个样儿,你不也是派欢欢跟踪我吗?其实,女人的这个招子很蠢,很讨厌!”
韩洁茹看见男人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她的心化为水,化为冰,化为碎片,她嗔怨地争辩说:“谁派欢欢跟踪你啦?”
金家林有些恼怒:“你呀!是你先发现我,然后派欢欢监视我的。不然,欢欢怎么会知道宋雨燕的?”
汗水从韩洁茹的额上滚落,他的问话又激起她情感上的痛楚,她过去对宋雨燕这个女人从没有在意过,今天又听见男人嘴里说出这个好听的名字,却有一种遭到欺骗和侮辱的感觉。她恨恨地骂:“宋雨燕,宋雨燕,瞧你叫得多么甜,多好听,多亲密,多潇洒?我看你真的被这个小妖精迷上了!还把她调到你的身边,天天见面,天天倾诉,所以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啦,是吧?”
金家林强压制着怒火,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今天是怎么啦?是你喊我来看电视的,请我看,就不能让我说两句吗?”
韩洁茹怒气不减:“你嘴上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你的心里只有宋雨燕,为什么还把我叫回家来?吃着锅里的,又占着碗里的,我看你金家林到底有多大的能奈?”
“你说完了没有?”
“你不爱听了?戳着你的疼处啦?”
“你太不讲道理啦!”金家林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宋雨燕,她是无辜的。你可以问问欢欢,她是欢欢的好朋友,宋雨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韩洁茹哆嗦着说:“是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你的眼里怎么会坏呢?我骂她,也是你招引的!”
金家林说:“你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啦!”
韩洁茹翻了翻眼睛:“我是不讲道理了,姓宋的讲道理,你就把那个婊子接到家里来吧!”
金家林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韩洁茹又说:“现在我才闹明白了,你为什么提出离婚游戏,原来是心里有了姓宋的!”
金家林还是沉默不语。
韩洁茹颓然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一股热浪冲进眼眶,眼睛里慢慢充满委屈的泪水。
金家林看了看她:“你都说完了?是不是轮我说两句?”
“没人堵你的嘴!”韩洁茹说。
金家林叹息一声说:“韩洁茹哇韩洁茹,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掂量掂量你这些话,却像是从农村泼妇嘴里骂出来的。你知道吗,在我提出游戏之前,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宋雨燕,这个你可以问欢欢!我帮宋雨燕调动工作,是出于给朋友帮忙,而且我们的公司真的需要她这样的管理人才。”
韩洁茹瑟缩了一下,没有动。
金家林的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是我提出做游戏的,可我不是别的用意。我是想,让我们在分别中的距离中感受对方,你说过距离产生美,谁知,这到成为了我的罪状。”
韩洁茹想了想说:“老金,你别说了,刚才我有不冷静的地方。看来我们的距离,还不够,我还是走吧!等我们的距离真正拉开的日子,你肯定觉得美啦!”
金家林问:“你别误解我,你去哪儿?”
韩洁茹说:“我能有哪里去?老地方!”
金家林愕然地:“你,何必呢?”
韩洁茹默默地站起身,收拾自己的挎包。
金家林说:“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韩洁茹没有回话,将挎包收拾好了。
金家林说:“天这么黑了,你要是去,就等明天吧?”
韩洁茹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金家林望着韩洁茹阴沉的脸一闪,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跟女人说起宋雨燕,夫妻间,往往怎么说比说什么更重要。他愣了愣,还是拿起手电筒,追下楼去。
韩洁茹主动离开金家林之后,算做游戏的延续。她在短时间的反思,觉得自己对金家林的争吵实在是无聊的。过去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近几年来,她与金家林已经不吵架了。她对自己的个性和思想开始重新认识,她的生活习惯怕是也变了。有时像一只胆怯的蜗牛,整日缩在封闭的壳里,见不得阳光也经不住风暴;可有时呢,她却像一只勇敢的梅花鹿,她想冲出封闭的牢笼,去迎接暴风雨的洗礼。金欢看出母亲的性格分裂,规劝韩洁茹快快找到真正的爱,不然她这个人就毁了。韩洁茹告诉金欢,真正的爱是可欲不可求的,以后她所面对的将是麻木、凌辱和逃避。金欢对母亲的悲观很不以为然。她在三天之后,就仔仔细细地给韩洁茹物色了一个很优秀的中年男人。
傍晚时分,凉爽的风微微吹拂。准备下班的韩洁茹觉得今天晚上应该找金欢和钟涛一起吃饭。她刚要给金欢打传呼,就听到值夜班的项晓芳喊她接电话。是金欢打来的,金欢约母亲下班后到医院门口等着她,说她约了个朋友一起吃晚饭。韩洁茹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走到镜子前,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化妆。她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竟是那样憔悴了,她淡淡地涂上一层浅色口红,再往额头上扑了扑洁白的凉爽粉。这时她听见金欢汽车的喇叭声。
金欢带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金欢介绍,这个男人叫崔大朋,是她们保险公司的财会部副主任。韩洁茹没往多里想,甚至连男人的模样都没有细看一看。晚饭吃得很愉快,饭后,金欢约男人和韩洁茹到金帝保龄球馆打保龄球。在球馆里,金欢故意将呼机弄响,拿着手机到外面回电话。
剩下韩洁茹和崔大朋两个人打球。崔大朋的保龄球打得十分漂亮,他上来手把手地教韩洁茹打球,韩洁茹躲闪着,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金欢,母亲的弱智,使远处观察的金欢焦急得跺脚。崔大朋无奈自己无精打采地往跑道上扔球。他打了满冠,韩洁茹也没有一点喝彩的表情。
金欢只好回来了。没有玩上多少时间,韩洁茹就催促金欢回家,她想让金欢晚上陪她去住。崔大朋彬彬有礼地与韩洁茹打了招呼,递过一张名片,知趣地走了。回到新房里,金欢才将今天的特殊安排向母亲接密。原来这个崔大朋是金欢安排给母亲见面的,金欢还将这个男人的好多优点如数家珍地数了出来。韩洁茹这才恍然大悟,气恼地骂着金欢:“谁叫你给我找对象?你爸爸知道了,不骂你才怪呢!”
金欢的眼睛亮如星星:“妈,你别管我爸,我爸有宋雨燕惦记着呢。现在我是发愁你,你不能这样不领情啊?”
韩洁茹骂着:“你个坏丫头,哪有给妈妈介绍男人的?传出去,给人笑出大牙的!”
金欢说:“妈,你别苦撑着了,你和爸爸是不会走到一起来了,我愿意你快快找到意中人,让你幸福!妈,这个崔大朋怎么样?”
韩洁茹摇头:“不怎么样!”
“没风度?”
韩洁茹不语。
“没缘份?”
韩洁茹焦躁地骂:“你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去!”
金欢吓得吐着舌头,乖乖地躺在床上看房顶。
韩洁茹冲完澡回来的时候,金欢穿着衣裳睡着了。韩洁茹轻轻给她脱掉衣裳。在金欢睡着的时候,她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女儿。金欢甜甜地睡着,脸蛋儿上还流露着幸福的微笑。她年轻、红潤,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总是那么饱满而有活力。她的欢欢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呢?女儿是幸福的,金家林也幸福,只有她韩洁茹心上压着厚厚的阴霾。
今天韩洁茹却失眠了,她在这个无眠的长夜里,睁着一对肿涩的眼睛,默默地望着窗棂。她恨自己,恨自己这个情感坎坷却依然有梦的女人。
第五章
1
金欢在韩洁茹那里的暂时碰壁,使她有些心灰意冷。母亲曾经沧海,她承认母亲很难遇到合适的男人,特别是那种砰然心动的。她有时真的猜不透母亲了,她要怎么样?金欢渐渐悟出这样一个道理,甜蜜的爱情对于爱情的话题很少,越是不如意的爱情,关于爱情的话题越多,父母近来对爱情的争吵就证实了她的判断。金欢对母亲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冷淡了钟涛,忙给钟涛打电话,请他到城市新开张的黑蓝艺术书吧来。
金欢选了一张靠近落地玻璃窗的圆桌坐下。小圆桌好像是专门为她们设计的,头顶是一盏幽雅的蓝色塑钢灯,给屋子放射一股柔和的光线。她们的身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书架上的高档艺术图书摆得满满当当。窗边有一盆碧绿茂盛的竹林盆景,低回的音乐仿佛是从竹林的叶片上袅袅升起,萦绕在看书人的耳畔。钟涛与金欢便在这有声有色的书吧里深情地相对而坐。
“欢欢,你这几天始终陪着妈妈吗?”钟涛看着金欢说:“你怎么不回家,到这里来坐着?”
金欢笑笑说:“书吧对我们很新鲜,你不喜欢吗?”
钟涛点点头,眼神里闪着光。
“我想,我们这样奔波,脑子空空,是该看看书。”金欢眼睛亮得像星光:“看什么书,都会使我们更有修养,你说是吗?”
钟涛笑说:“当然,一个爱读书的人比没文化的人,言谈举止就是不一样的!欢欢,你变了。”在他的印象里,金欢不怎么爱看书,就是在他看书的时候,她总是滚在他的怀里撒娇撒痴。
金欢也觉得,努力使爱情与爱情生活艺术化的企图,是高尚和文明的表现。她说:“钟涛哥,我们选书吗?”
钟涛满腹心事地看看书架,回过头来说:“不急,我们先喝点什么吧,你喝什么?”
金欢让服务员过来,点了一瓶王朝红葡萄酒。两个人喝着葡萄酒,开始说着话。金欢一直爱喝红葡萄酒,她还努力在啜饮葡萄酒的时候摆出一副审美的姿态。
钟涛喜欢喝高度白酒,可在外面都是服从金欢的。他猛喝一口,若得金欢拿眼瞪他。
金欢说:“你呀,真像农民,喝葡萄酒哪有像喝啤酒一样?这样,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啦?”她给他做了一个动作。
钟涛看着她的样子很可笑。在钟涛笑着的时候,金欢又很老练地将一瓶雪碧加进两人的酒杯里:“这回你再喝,上佳的口感,会伴随着你恰到好处的兴奋。”
钟涛看见金欢如梦如幻,面如桃花了:“欢欢,你喝葡萄酒是不是跟你妈妈学的?”
金欢说:“是,我妈妈就爱喝葡萄酒,你看她保养得多好?起码要年轻十岁呢!”
钟涛说:“你妈妈还在咱的新房住吗?她与爸爸的关系怎么样啦?”
金欢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说呀?”
钟涛诡秘地一笑说:“我见过爸爸啦,那天他与宋雨燕到金豪跳舞来啦,他向我说起的。”
金欢不放心地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钟涛说:“没什么,只说妈妈用用咱的房子,说咱结婚就搬出来!可我看出,妈妈和爸爸感情危机啦!”
金欢瞪着他:“你别瞎说!”
钟涛淡淡地笑着:“你别瞒我,我看出来,爸爸对宋雨燕有那个意思!中年人的婚外情,最可怕啊!”
金欢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说:“你小子眼睛够毒的,实话跟你说吧,你猜对了。这几天,我就是给妈妈物色对象呢!我想让他们分开!”
钟涛一愣:“你怎么能这样?”
金欢说:“这是最理想的办法,可是我给妈妈介绍的几个男人,她都看不上!可气死我啦!”
钟涛思考着说:“虚弱的女人爱嫉妒,窝囊的男人爱吃醋!你的妈妈不虚弱,你的爸爸不窝囊,不嫉妒也不吃醋的婚姻,还是能够维持下去的!”
金欢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拆散他们!”
钟涛笑了。过了一会儿,钟涛有些心事地说:“欢欢,咱们选书吧,到家里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呢!”
金欢定定地看着他:“重要的事儿,在这儿不能说吗?”
钟涛摇摇头,站起身选书。
金欢闷闷不乐地选书,等选完书的时候,她的心情又慢慢好起来。
把书运到家里,金欢随便把书堆放在地毯上,自己往床上一躺,喊着腰酸腿疼。其实,她是要求钟涛给她爱抚。女人明知道被爱着,也时常希望得到爱的表示。钟涛趴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在金欢的后背上进行按摩。金欢把指尖轻轻一挑,挑在钟涛的脖子上,钟涛身上的痒痒肉多,咯咯笑得像小孩子吃奶。钟涛使劲捶她的屁股,捶得她不住地咧嘴。她抱住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笑着。
笑够了,钟涛告诉金欢,他明天要去出差,让她在家里好好整理这些精美的图书。金欢问他去哪里?去多长时间?钟涛想了想说,他去省城参加一个吉他比赛,要去十几天,每天都打电话给她的!金欢高兴地吻他,并预祝他马到成功!
钟涛走了,惴惴不安地走了。
起初,金欢对钟涛的远行并那样怀疑。可是就在钟涛离开她的第三天,金欢在街上遇见舞女艾美了。艾美穿着黑色的短迷你裙,裙子只掩住臀部,裸露着成熟、浑圆的白腿。艾美不知道钟涛是怎么跟金欢讲的,就心直口快地跟金欢说,钟涛放弃了金豪的工作,心甘情愿地给唐百灵弹吉他。弄得金豪的老板很不高兴的!金欢毫不相信艾美的话,她说钟涛去省城吉他比赛去了,我们每天通电话。
艾美的脑子轰地一响,情知自己说露了嘴,忙改口说,可能是他比赛回来才给唐百灵弹吉他吧?说完她匆匆地走了。
金欢看着艾美扭动着风骚的腰肢走了,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鼓鼓涌涌的。她想再跟艾美问几句,可艾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愣了愣,直接去了舞厅,终于从老板嘴里得知,钟涛已经请假去了省城。这样看来,艾美的话是不可靠的,也许她出于女人对女人的阴暗心理吧?
到了第四天,金欢真的心惊肉跳了。因为他在市公安局刑侦处找蔡翔询问钟霞的案情,她与蔡翔正在说话,忽然钟涛打来了电话,他也是想询问姐姐的案情进展。蔡翔的电话是显示电话号码的,金欢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电话号码是本市的。她记下了这个号码。她只觉得一阵热浪撞头,满腹的疑惑都被深深地勾动了。她急切地等待蔡翔把话说完,就一把抢过电话,尖声尖气地问:“钟涛,你说,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钟涛在电话里也慌了,讷讷地说:“欢欢,你好吗?我在省城啊,再练习两天,我就参加预赛啦!”
金欢哭着说:“钟涛,你为什么骗我?你在本事里,你的电话我看见啦!你说,为什么躲着我哩?”
钟涛在电话里愣了好久。最后用一声从肺腑里勾出来的语句说:“欢欢,你什么也别问了,就当我在省城,以后的事,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但眼下我不能跟你说!求求你,原谅我!”
金欢身子颤抖着:“我不听你说!”
钟涛断断续续地说:“欢欢,我只爱你一个人!”
金欢嘶哑着嗓子喊:“我要见到你!”
钟涛慌乱地说:“你别找我,求求你!”
钟涛把电话挂了。
充满了痛苦、惊疑和思慕的金欢倚着桌子,险些跌到。
蔡翔愣愣地望着她:“欢欢,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欢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没什么,请你别跟外人讲啊!”她晃晃地走了。她觉得脸上烫烫的,是委屈灼痛的眼泪。她知道,钟涛一定遇到了麻烦,他那里有一个不好言说的隐秘。她要找到他,她马上将要迎接和面对的,是对委屈和凌辱的抗争。
2
凉凉的夜风,在窗外缓缓流动。
金欢守望窗边,心中猜疑不定。她回头看见客厅里漂亮的水晶吊灯,映着一屋子的孤寂。钟涛走了,把她的整个世界也带走了。留给她的是疑惑和无法排遣的担忧。她埋在哀愁里,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把钟涛的变故告诉妈妈和爸爸?不行,他们是帮不上她的。而且她不想把这个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金欢与钟涛的恋爱,始终没有让她的父母耗费心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钟涛在哪里?他明明在这个城市,为什么不跟她实说呢?
金欢马上想到艾美的话,钟涛一定是藏在唐百灵那里。那个显示的电话号码就是唐百灵家里的。凭金欢以往的性格,她会横冲直撞地闯进唐百灵的别墅里,查找钟涛,会指着那个妖艳女人的鼻子要人。她今天也冷静多了,她怕给钟涛造成更大的难堪和被动。钟涛不是在电话里说给她了吗,以后他会向她解释清楚的。这个隐秘到底是什么呢?钟涛在唐百灵手里到底有什么短处呢?
金欢的每个细胞都紧缩和颤抖了。内心深处自尊的神经被深深刺疼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恨钟涛的,即便你有难以言说的隐痛,也要跟你最爱的人说。
第二天的阳光很温和,照在人的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金欢的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疼爱,像个失魂落魄的人,拥挤在城市的大街上。
今天是大礼拜,她感觉全市的人都出笼了,挤满了街道,挤满了商店,挤满了十字路口。到了工商银行东楼,金欢的汽车再也开不动了,本来她是想将车开到宋雨燕的住所,车被卡在那里,她只好将汽车存在停车场。她是想找到宋雨燕,让她到唐百灵的别墅里探探钟涛的虚实。毕竟,宋雨燕与唐百灵也是好朋友。
金欢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唐百灵的宝马汽车也给卡在前面不远处的车群里。金欢观察着里面的人,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技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点一点往宝马车的方向移动。隔着四辆车,金欢看见了里面开车的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有她最熟悉的身影。是钟涛,他亲呢地与唐百灵说笑,唐百灵的一条白皙瘦长的胳膊悠闲地搭在钟涛的肩膀上。
金欢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了,眼睛冒着无数的金星。她晃了一晃,身子向前扑了一下,扶住了一辆车的车灯。她的心破碎了,三年与钟涛的高雅情感、某种纯洁宁静的情绪,霎时被分割了,被侮辱了,被弄脏了。在金欢愣神的时候,前面的堵车放行了,她追了几步,还是没追上。她在心里骂着:钟涛,你为什么背叛我们的爱情?
宝马车飞快地朝西海滩的方向驶去。
金欢缓过神来的时候,急忙打了一辆夏利,朝西海滩的方向猛追过去。
在西海滩的戏水乐园停车场,金欢找到了唐百灵的宝马汽车。汽车里没有人了。阳光很烈,照得金欢眼睛很疼。她四处寻找唐百灵和钟涛的踪影,她没有泪水,她在汽车里就恢复了常态,她变得坚强了。金欢也是喜爱戏水的,每年流火烁金的高温季节,她都要与钟涛到这里来戏水。
走到戏水的人群里,金欢看见穿着游泳衣的男女。特别是那些女人,是那么地钟爱自己的皮肤,生怕晒黑了自己洁白的皮肤,她们偶尔在水里扑腾一阵子,就到彩色的遮阳伞下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的情人、丈夫、儿女在波涛中嬉波弄浪。金欢觉得女人在遮阳伞下的身影使得女人自然的性感带上了人为的娇情。
金欢终于看见唐百灵和钟涛的影子了。唐百灵就是浪漫地躺在遮阳伞下,看着戏水的钟涛笑着。她鼻梁上架着一副蓝色沸点的墨镜,肩胛上披着色彩斑斓的浴巾,瘦长的白腿一只埋在沙子里,一只向世人炫耀着。她一脸风情,像一朵妖艳的芍药花。
金欢装得很平静地走到唐百灵的身旁。刚才在车里想好的话,怎么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呢?她的出现并没有使唐百灵很吃惊,吃惊的是水里的钟涛。钟涛远远地看见金欢,脸色惊恐地跑上来,大声喊着:“欢欢,你怎么来啦?”他喊话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金欢的身边。
唐百灵笑着说了一句:“让金欢也一起玩吧?”
金欢没理睬唐百灵,两只眼睛红红地盯着钟涛,走到钟涛跟前,颤抖着抬起手,狠狠地打了钟涛一个嘴巴:“你为什么骗我?我今天才明白了,原来你是吃软饭的鸭!”
钟涛被金欢的巴掌打愣了,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嘴角慢慢流出血滴。
唐百灵本来对金欢的到来没有什么反感,可当她听到金欢骂钟涛是“吃软饭的鸭”,她真的火冒三丈,上前採住金欢的头发,凶恶地骂着:“你个小骚货,谁是鸭?我看你才像个野鸡呢!”
钟涛上前拉开唐百灵,痛苦地嚷着:“你们别闹了好不好?”
金欢轮起胳膊,狠狠将唐百灵甩了个趔趄:“你才是骚货呢,你无耻!钟涛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把他抢走?”
唐百灵颤抖着嘴唇说:“什么?你问问他,我强迫他了吗?别自作多情了,在你娘肚里转筋的时候,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金欢扑到钟涛的身边,使劲摇着:“钟涛,你说,你不爱她,你是爱我的!你是被迫的!我们走!”
钟涛痛苦地闭上双眼,什么也没说。
金欢彻底失望了,一扭头,扑扑跌跌地跑了。
唐百灵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金欢:“你看看,就这么个小狐狸精,值得你去爱吗?啊?”
钟涛一动没动,眼睛没有泪,像是喷着火焰。
唐百灵慢慢将钟涛扶到遮阳伞下,心疼地看着他:“钟涛,你怎么啦?自从你和她定亲,我就一直反对,可你就是不听大姐的,你以为大姐会给你亏吃吗?”
钟涛沮丧地垂着头,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唐百灵又说:“你呀,跟她没结婚就对了,结婚的大事还瞒着我!不要是金欢到我这儿来找你,你还真的不理我啦?这回还想不想跟她结婚啦?”她的眼神光亮如星。
钟涛依旧不说话,可能是他张不开嘴了。
唐百灵埋怨道:“你哑巴啦?”
钟涛还是没说一句话。
遇事很有主见的金欢,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挺不住了。她回到妈妈居住的新房里,韩洁茹几乎被她的脸色惊呆了。金欢的脸色苍白,头发乱乱地披散着,瞪着凶凶的大眼睛,进屋就奔她与钟涛的新婚合影去了,韩洁茹一把没拦住,她就把精致漂亮的合影撕了个粉碎,碎片扔在地毯上。一个年轻浪漫的爱情故事也同时被她撕碎了。她然后趴在床上挤出一串短促凄凉的呜咽声。
韩洁茹慌慌地问:“欢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金欢继续哭着,没回答母亲。
“是钟涛欺负你啦?”
金欢忽然把脸抬起来。
“是钟涛背叛你啦?”
金欢扑进韩洁茹的怀里,哭诉完经过的一切。韩洁茹心一跳,顿觉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上很快蔓延到全身。她无力地劝着女儿:“欢欢,你真正弄清了钟涛与唐百灵的关系了吗?”
金欢不哭了:“这不明摆着吗?他在唐百灵的身上吃软饭!我最恨的就是这种男人!”
韩洁茹伤感地说:“钟涛这孩子,不是这种人啊!”
金欢气愤地说:“妈,欺骗人情感的人,可恨!”
韩洁茹讷讷地问:“钟涛欺骗你啦?”
金欢眼神变得愤怒而阴暗:“无情而装有情的人,该杀!”
韩洁茹慌恐了:“欢欢,你可别干傻事啊!我找钟涛谈一次,妈妈会给你弄明白的!”
金欢摇着头:“我不想明白,明白更可怕。”
3
金欢一副向钟涛拼命的架势,被韩洁茹制止住。韩洁茹怕自己看不住金欢,还用电话将在家里搞科研的金家林叫来,共同劝说金欢。金欢眼光迷惘,嘴唇颤动,她听不进父母的劝说。她承认自己婚姻观的分裂,对父母的婚姻是那么现代,对待自己的恋情却又是极端地守旧!还不仅仅是守旧,毁掉爱情的残酷事实,是用几句安慰的话能平顺的吗?她在追忆自己遗失了的这段生命,她苦苦追寻,她在追寻的路上掉进一个爱情骗局的陷阱里了,她被那股漩动的水流越卷越深,越陷越深。那水流多么清寒刺骨,深不可测。金欢心里暗暗地骂着:钟涛啊钟涛,你依附于那个富婆,你会幸福吗?你是庸人,庸人廉价的快乐是以丧失男人的尊严和生活的意志为代价的。你,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啊!她的眼前,钟涛的影子是那样的亲近,又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金欢在满腹的责愿中睡着了。韩洁茹看看金家林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对金家林怎么就没有交谈的兴趣了呢?金家林尴尬地坐着,默默地吸着一支烟。韩洁茹十分疲劳地伸着懒腰,意思是对金家林下逐客令了。
金家林看了看韩洁茹,摸了摸金欢的额头,慢慢转身说:“欢欢要是有什么事,你千万打电话来啊!”
韩洁茹默默地应了一声。
金家林轻轻地下楼走了。
韩洁茹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会惊动金家林的。韩洁茹满以为金欢会乖乖地睡一夜的,谁知调皮的金欢会在深更半夜里醒来,悄悄地走了。韩洁茹心里惦记女儿并不是睡得很沉,可她还是疏忽大意地放走了金欢。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身边空空荡荡的,金欢已经踪影全无。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看看表,正是后半夜四点,这个时辰金欢会到哪里去呢?韩洁茹的心悬到了喉咙口,这个冤家会不会找钟涛拼命呢?
她用电话呼了两遍,金欢还是没回话。
韩洁茹穿上衣服走到街上寻找。她终于在一家昼夜营业的酒吧门前找到了金欢的汽车。韩洁茹走进去,看金欢正在一个角落里独自喝着王朝红葡萄酒。金欢已经喝了两瓶了,红红的酒液从桌面上鲜血一样流淌下来。韩洁茹走过去,拉起金欢:“欢欢,你喝多了,走,跟妈妈回家!”
金欢想说什么,可她已经口齿不清了。
韩洁茹搀扶着金欢走到门口,天上响着雷声。金欢已经不能开车了,韩洁茹就打了一辆夜的,到家门口的时候,滂沱大雨就凶猛地飘落下来。韩洁茹怕女儿淋了雨,就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可金欢并不需要,她将韩洁茹的衣服塞给她,自己挣脱母亲,跑到雨水里淋着,仰起苍白的脸,任凭雨水的疯狂冲洗。
韩洁茹浑身湿透,她将金欢拉到一棵大槐树下,金欢还在痛苦地伤嚷着,嚷的是什么,韩洁茹一句也没有听清楚。金欢怪叫着,用胳膊击打着湿淋淋的树干,胳膊很快就红肿起来。韩洁茹紧紧抱住女儿的胳膊,苦苦哀求着,死死将她拖回屋里。
韩洁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将金欢的湿衣服拔掉,又把金欢拽到了床上,用毛毯将女儿紧紧围裹起来。金欢没有吐酒,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拂晓天明,一切都是透明的安宁。韩洁茹看着金欢痛楚与怜惜的脸,惨白如纸。再摸摸金欢的额头,韩洁茹知道她感冒发烧了。韩洁茹当医生的并不害怕这种小病,给她服用一些药物就解决了。谁知,感冒并不轻易饶过虚弱的金欢,到中午的时候,金欢已经烧到了四十度。嘴角苍白,身体像发疟疾一样地痉挛着。
韩洁茹急忙把金欢送到自己所在的医院。
韩洁茹把金欢安排在自己的主任室,自己守护着女儿输液打针。到了傍晚,金欢的烧才慢慢退去,金欢慢慢睁开大大的眼睛,看着疲倦的母亲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映入脑海的还是那个可恶钟涛。金欢对韩洁茹说:“妈妈,我真是不懂事,让你操心啦!为那个臭小子不值!”韩洁茹看着女儿,并示意金欢抬头看看摆放在床头的鲜红的玫瑰花。
金欢看着鲜活的红玫瑰,笑意慢慢浮现在她的唇边,面庞里也有了一些红潮。她喃喃地说:“妈妈,是你,还是爸爸,给我送的红玫瑰?”
韩洁茹见女儿脸上有了笑意,心里宽慰许多。
金欢继续追问:“妈妈,是谁给我送的红玫瑰?”
韩洁茹轻轻说:“你猜。”
金欢说:“不是妈妈,就是爸爸,还用猜吗?”
韩洁茹长长叹息一声:“你们年轻人啊,真是被爱折磨,被爱累呀!你说钟涛背叛你,他不爱你了,可我在你输液的时候,见到钟涛来看你!他焦急的样子,也是要死要活的,他开始不敢进来,抱着这束红玫瑰,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你。下午又下雨了,他就站在雨水里,一直看着你!”
金欢马上沉了脸:“是他?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韩洁茹缓缓地说:“当我看见他,他已经满身是水。我看着他很可怜,就喊他进来。他不让惊醒你,就守着你,守了大半天呢!他还跟我说,一切都是误会,他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金欢怒气不减:“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见了,还口口声声说误会?我恨他!”她喊着,就猛然坐起来,一手推开窗子,将花瓶里的红玫瑰狠狠扔了出去。
花瓶破碎时很响,红红的花瓣儿飘到窗台上来。
韩洁茹急了:“你,看你!”
金欢胸脯起伏着,有一个花瓣被风贴在她的脸上。
韩洁茹嘴唇颤抖:“你会伤了他的心啊!”
金欢冷冷地说:“是他先伤了我的心!”
韩洁茹叹着:“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
项晓芳医生走进来的时候,韩洁茹与金欢才停止了关于红玫瑰的争吵。项晓芳医生神色有些紧张,她将韩洁茹叫到走廊里说,我的妹妹从日本回来,今晚需要我到机场去接,可是又赶上我值夜班,想请韩主任给想个办法,能不能找个替班的。韩洁茹想了想说,找谁替班呢?还是我替班吧,好在欢欢已经退烧了。项晓芳千谢万谢地走了,韩洁茹回到自己值班室,又给金欢服用了一些消炎药,跟金欢解释了半天。金欢看着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就不再任性,很懂事地朝韩洁茹笑笑:“妈妈,我好好养病,不让你再操心了。”她说话的时候,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对母亲的拖累,眼睛充满柔情。韩洁茹对金欢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让护士再给金欢输上液,然后穿上白大褂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值班室走去——
韩洁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心中的男人出现了。
大概是在夜里十点,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年轻的产妇走进妇产科。
男人算不上是美男子,高高的,瘦瘦的,五官也比较普通,瘦削而坚毅的脸上嵌着一双发着冷冷光辉的黑眼睛。两腮有青黑色的胡茬。额头有些风霜的痕迹,嘴角像雕刻的似的,有种天然的个性。他浑身上下透达着一股让人无法言说的艺术家的气质和智慧。一看他就是个喜欢思索的人。男人抬头与韩洁茹的眼光对视的一刹那,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韩洁茹的心里惊跳了一下,窘迫得满脸通红。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希望。她的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男人请求韩洁茹给他送来的产妇检查。
韩洁茹给年轻产妇检查身体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有些慌乱,她看见这个女人很年轻,比那个男人至少要小十五岁。长得小巧玲珑,妩媚无比。产妇疼痛难忍,久久地呻吟着。还是老夫少妇呢,一般这样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是非常爱惜的。韩洁茹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把那个男人叫到值班室说:“她是你的——”
男人说:“我的妻子,大夫,她怎么样?”
韩洁茹说:“你太大意了,怎么这么晚才送来?她是横胎难产,急需进行刨腹手术!”
男人焦急地说:“那就手术吧!只是我的押金不足,大夫,能不能先手术,我再补——”
韩洁茹看着他,破例点点头。
男人笑笑:“谢谢你啦!”
韩洁茹拿出病人卡片:“请签字吧!”
男人抖着双手写下“杨高鹏”三个字。字体萧洒而英俊。
杨高鹏?多好听的名字。韩洁茹此时感觉头顶像是开了一扇天窗一样。天上的太阳照耀着她,最初太阳是那么遥远,模糊的,颤动的,慢慢清晰得使人眼花缭乱,使人有了升上天空的感觉。她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股热浪冲进她的眼眶,心灵深处都微微颤栗了。
第六章
1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韩洁茹不由再次用含着探索意味的眼光看了杨高鹏一眼。
杨高鹏没有注意她,而是亲呢地拉着小妻子的手,用深情的目光给她鼓劲。他一直护送到手术室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妻子的手。韩洁茹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产生一种淡淡的幽怨和醋意。杨高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模糊的暗处,她的脑子还残留着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和深沉稳健的气质,都依稀在梦中见过,恰恰这不是梦。
产妇死亡事故的发生并不顺理成章。
本来在产妇做刨腹产手术之前,医生要给病人的身体状况做一个详细检查。也许是产妇的情况确实严峻,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是由于韩洁茹内心的慌乱?她心跳得好厉害,像是封冻的严冰下的暖流,缓缓流动,那跃跃欲试的情感都像要脱颖而出。这是怎么了?她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的局促不安,没有这么的紧张过。韩洁茹强抑制着自己的心,调整一下心态,给产妇量了一下血压,并没有发现产妇患有极其严重的高血压病。其实产妇的高血压病是极为严重的,在手术刚刚开始的一瞬间,产妇的麻药刚刚用上,产妇的高血压病就突然发作,致使产妇意外死亡。紧急抢救的器材,用不知这个项晓芳放到哪里去了。按规定,那些器材都应该准备到手术室里来的。
危情发生的时候,韩洁茹寻找那些抢救器材,可是哪样也找不到。急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可是孕妇和孩子十分悲惨地死去了。大人和孩子都没能够保住,韩洁茹由慌乱转为惊恐,她直直地瞪着眼睛,天旋地转,浑身大汗淋漓,身体一晃几乎摔倒。护士将她给扶住了。
杨高鹏悲伤地扑进来,扑在妻子的身上呜咽着。
韩洁茹不敢正视这残酷的现实,不敢看着残酷的场面。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陷落,往下陷落——
韩洁茹等待着杨高鹏对她的报复。他会骂她?会动手打她?此时她真的希望杨高鹏对她施以报复,哪怕是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心里也好受些。可是杨高鹏没有理睬她,什么举动也没有。他只是陷入无边的悲痛之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马莉”的名字。韩洁茹这才知道死者叫马莉。这个不幸而倒霉的马莉啊!
第二天上午,院方对这次医疗事故做了专家会诊。指出产妇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产妇的高血压病病引发大出血而死亡。这种病情常常导致母子双亡。院方没有主要责任,可是韩洁茹还是向院长提交了一份事故检查。杨高鹏承认妻子的心高血压病,他没有上告。韩洁茹记住了,牢牢地记住了,杨高鹏的名字,为了这个通情达理的男人,她也要写这份检查。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她默默地忏悔说,我真的不愿是这个结果啊!医生看见病人的死亡,是太平常的事情了,可这次不一样,也许是杨高鹏的缘故吧?
韩洁茹病了,发着高烧。
项晓芳给她输液的时候,还被韩洁茹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她责备项晓芳为什么没有把应有的器材准备好呢?项晓芳怯怯地解释说,她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韩洁茹恼怒地骂着,怎么不会有突发情况呢?气得她嘴唇发白了。项晓芳是韩洁茹的好友,她从见过韩大姐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项晓芳不知道有杨高鹏的因素,她觉得对不住韩洁茹,毕竟韩大姐为她替班的。项晓芳理亏地垂着头,连连向韩洁茹道歉。
金欢的病好了,她反过来伺候韩洁茹。她是个十分敏感的女孩,她对妈妈的情绪感到费解。
韩洁茹的知觉在沉睡,她的躯体在凝滞,可她的心灵却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她在梦中又见到杨高鹏了,他冷眼看着她,没有一点怨恨。他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他的低沉的声音像山谷中的回响。对着他深邃的、冷光闪闪的黑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被卷进了一个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紧,快要窒息了。一阵风过去,杨高鹏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洁茹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屋里空无一人。她抬起胳膊,抓起了杨高鹏曾经签过名的病历单,久久地看着,欣赏着,然后拿起笔,在药单上模仿写下了杨高鹏三个字。写完后,她看得眼睛迷离了,就有些忧郁了。埋怨着自己:你疯了吗?你害死了人家的妻子,想弥补那个空缺吗?你个自作多情的人啊!人家杨高鹏嘴上不骂你,可他心里会饶恕你吗?
一阵清风从窗子吹进来,韩洁茹的情绪由灰心又复活。那是有了生机和期盼的情绪。呼吸着全新的、带着某种紧张而刺激的空气,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无限神往地活跃起来,都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等待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金欢带着一兜削好的菠萝走进来,看见妈妈的眼神很怪,就笑着问:“妈,你的情绪不一般。而且你的眼睛总想告诉我点秘密!”
韩洁茹瞪了女儿一眼说:“别跟妈妈瞎贫!妈妈能有什么秘密呢?
金欢笑着说:“妈妈,我从没见过你的眼睛有这么亮。真的,而且你还在病中。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了意中人了!”
韩洁茹有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眼睛,嗔怨说:“妈妈刚刚做了一个失败的手术,妈妈有什么意中人呢?”她这样说,还是很吃惊,吃惊女儿敏锐的感应力。
金欢肯定地说:“不对,你别骗我啦!”
韩洁茹慢慢坐直,将金欢叫到跟前说:“欢欢,让妈妈摸摸你的头!”她抬手摸着金欢的额头欣慰地说:“好了,真的好了,到底是年轻人哩!”
金欢看着她:“妈妈,应该我伺候你啦!我已经请了假,告诉你,爸爸要外出开会,他听说你病了,就推迟了,他给我打电话说,过一会儿就来看你!”
韩洁茹说:“他爱来不来!”
金欢顺着韩洁茹说:“对,妈,这都是表面文章,爸爸心里早没有你啦,他近来跟宋雨燕来往密切呢!”
韩洁茹沉了脸:“别跟我提那个女人!”
金欢笑笑说:“其实,爸爸心里仍然爱你。”
韩洁茹生气地说:“他呀,是为面子,哪是爱?爱的需要一旦转化为爱的义务,那就等于水结成了冰!”
金欢鼓掌:“妈妈说的精辟!”
韩洁茹眼睛里有了神往:“我太了解你爸爸这个人啦,要说他跟我一点感情没有,那是瞎说,可日子一长他又烦我。”
金欢对韩洁茹察言观色:“妈妈,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我一定让你们有情人相会。爸爸不用我惦着,眼下,我最发愁的就是你啦!”
韩洁茹摇头说:“哪有啊?欢欢,妈妈问你,你和钟涛和好了没有?你们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啊!”
金欢撅起了嘴巴:“我才不理睬他呢!”
韩洁茹轻轻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金欢说:“欢欢,妈妈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给我办好,啊?”
金欢问:“什么事儿?说吧!”
韩洁茹脸上是极为复杂的表情:“唉,还不是这个医疗事故的事?今天杨高鹏的妻子马莉火化,你去替妈妈买一个象样点的花圈,给杨高鹏叔叔送过去!”
金欢赌气地说:“不,妈妈,你也是太善良了。医院都说你没责任,可你还送花圈,还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
“妈妈怎么没责任?”韩洁茹严厉地盯着金欢:“妈妈让你去就去!不许犟嘴!”
金欢无奈点点头,乖乖地走了。
值班室又恢复了沉静。韩洁茹将身子移到窗前,看着院里的花园,花园花木扶疏,一对黄胡蝶在蔷薇丛中飞来飞去。她喜欢花草,喜欢安静,静静的,静静的,就这样静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许许多多飘浮的、痛苦而甜蜜的思绪。
2
几天里,韩洁茹内心的一道波峰再起,又很快冷却下去。
当金欢回来向她描述见到杨高鹏的情景,韩洁茹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她的胸腔。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杨高鹏的情况,那怕是小小的生活细节也好。可金欢并不喜欢杨高鹏这个人,也就没往母亲的心里想,她觉得杨高鹏太普通了,对她缺少吸引力。这也许就是两代人的代沟吧?韩洁茹激动一阵之后,甚至与女儿为杨高鹏的风度和气质进行争吵,吵得面红耳赤,吵毕,她又很沮丧地想,杨高鹏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韩洁茹的病刚好,今天可以正式上班了。她早早来到医院,将自己的值班室收拾收拾。几天里,这里成为她和金欢的病房了。
韩洁茹正在收拾着,忽然有一群人闹闹嚷嚷地闯进妇产科。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伙子。其中有个老妇人气愤地唠叨着:“我们找韩主任,我们要找院长!是她把我的女儿给治死啦!”然后就抽泣。
韩洁茹猛然一惊,探头往外看了看。
项晓芳进行阻拦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揪住项晓芳的衣服,眼睛红得要吃人。韩洁茹知道是马莉的娘家来人闹事了。可她没有看见杨高鹏的身影。他怎么没来呢?她怕项晓芳吃亏,就十分威严地迎过去了:“你们别纠缠她,马莉的手术是我做的。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我韩洁茹说!”
老妇人泼劲上来了,一手採住韩洁茹的衣领,一手向韩洁茹的脸上抓去:“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啊!”她的哭声将妇产科的秩序全搅乱了。
韩洁茹躲闪着脸:“有事儿说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放开项晓芳,气愤地奔韩洁茹而来。他骂:“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你们医院稀里糊涂一推,就完事啦?你们完事,得问问我们家属答应不答应!”
韩洁茹使劲推着老妇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老妇人狠狠採住韩洁茹的头发,抓破了她的脸:“我要你偿命,给我的女儿偿命!”
项晓芳和几个医生上来拉架,都被小伙子和那个妇女拦住。很有乱打一气的危险。韩洁茹在慌乱里,仓促地躲闪着,杨高鹏的出现使她的眼睛一亮。
杨高鹏也是找她韩洁茹算帐来的吗?
杨高鹏的举动使韩洁茹与医生们万分惊讶。他竭力将老妇人从韩洁茹身边拉开。然后又喝住小伙子和中年女人。他对老妇人哀求说:“妈妈,你们不能这样啊!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老妇人哭泣不止:“高鹏,是他害死了莉莉,我不找她找谁?我要她给莉莉偿命啊!”
杨高鹏颤声说:“妈妈,韩医生与莉莉无仇无怨,人家怎么能害莉莉?莉莉本来就有高血压,我现在才知道,高血压导致大出血是有生命危险的啊!你知道莉莉是有高血压病的!你们知道吗,我们夜里来医院,押金不够,是韩医生破例让莉莉上了手术台;她那天本来是给别人替班;事后,韩医生也很难过,她病了,还派女儿给莉莉送了花圈。我们不能没良心啊!”
韩洁茹心跳加速,眼泪夺眶而出。
老妇人愣了愣问:“你给我说的就是她?”
杨高鹏点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项晓芳附和说:“这是实话,实话啊!”
老妇人和小伙子软弱一些了。
杨高鹏激动地说:“妈妈,小弟,大姐,我们走吧!”
杨高鹏搀着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了。
看着杨高鹏的身影即将消失,韩洁茹心脏狂跳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脑子里是抑制不住的酸楚的狂喜,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
韩洁茹看见杨高鹏将老妇人搀上小伙子开的面包车。面包车开走的时候,杨高鹏还远远的张望着,很沉地叹了口气。他扭转身走向车棚里的摩托车的时候,韩洁茹缓缓走过去:“杨高鹏,你等一下。”
杨高鹏抬头看见是韩洁茹,见她脸色绯红,脖颈处有血条子。他有些歉意地说:“韩医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老太太对你无礼啦!”
韩洁茹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定定地看着他。
杨高鹏发动了摩托说:“韩医生,你可以放心了,她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啦!”
“我不怪她们,我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韩洁茹有种模糊的负疚感压迫着她:“其实,该道歉的是我哩!我对你妻子马莉的事故,负主要责任!”
杨高鹏此时才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韩洁茹,他的眼神里是钦佩和欣赏。可他还是痛惜地摇摇头:“人没啦,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后悔,当时你也问过马莉的病历,我也是大意了啊!我怎么就没告诉你她的心肌炎呢?那样的紧急情况,也不能全怪你们医生。”
韩洁茹感动得眼睛红了:“谢谢你,这样理解我们医生!”
杨高鹏看她眼睛红了,他内心也迅速涌上一股酸楚。他痛苦地扭皱着脸,不再看韩洁茹。
韩洁茹讷讷地说:“杨高鹏,你有什么困难吗?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她自己也不知此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杨高鹏摇头说:“不用啦!韩医生,你别在心中背包袱,请你把这件事忘记吧,都忘得干干净净吧!”
韩洁茹说:“为什么要忘记呢?是我给你的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痛苦,我真觉得有罪呢。”
杨高鹏说:“你千万别这样想,你已经尽力了。”
“我尽力?”韩洁茹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
杨高鹏愣着,没有接。
韩洁茹从未有过的尴尬,脸颊热烘烘地发烧。她的胳膊停在半空,往前伸不是,缩回也不是。
韩洁茹轻声问:“那,能告诉我你的单位吗?”
杨高鹏没有回答她。
弄得韩洁茹极不自在,她看不透杨高鹏的心思。
杨高鹏的确是有个性的男人,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韩医生,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啦!尽管我心里不恨你,可我还是怨你的,马莉注定是在你的手里死去的,一看见你,我会想起马莉,会很痛苦的。”
韩洁茹情绪降落到了极点,泪水往心里聚着,哆嗦着缩回手。
杨高鹏骑上摩托车,他的摩托车喷出一股浓烟消失了。
韩洁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赶紧扶住大门的水泥柱。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雷电烧焦的石榴树。
上帝流眼泪了,因为现实让它失望啊!
3
金欢的生日晚宴搞得十分热闹火爆。
宴会的一大笔费用,是金家林为女儿赞助的。金家林有他的想法,他是想让宋雨燕能够走到他的家庭中来,让韩洁茹看看,他金家林喜欢的女人还是有档次的。同时,也让韩洁茹真正了解宋雨燕,使她们融洽相处。金欢并没有看透父亲的用意,她只想借她生日的晚宴,让近来情绪低落的妈妈高兴起来。金欢真的不知道妈妈心中的秘密,妈妈与她关于杨高鹏的议论也停止了。
晚宴选在全市最豪华排场的星光假日饭店。金家林在星光的最顶层,旋转餐厅上一下订了四桌。站在这旋转餐厅吃饭,可以鸟瞰全市的夜景。看着满天的星星,会让人感觉这一小块天地与现实的烟火隔开,就像浮游在梦幻的境界中。
韩洁茹看见金欢欢快的样子,真是有些茫然不解。她看见金家林和金欢一同将宋雨燕介绍给她,她还是给了好大的面子。她与宋雨燕打了招呼,微笑着与宋雨燕握手。宋雨燕在她身边的时候,韩洁茹故意不用正眼看她,等宋雨燕被金家林安排就坐,她不时偷眼细细打量着这个闯进她丈夫生活里的女人。
韩洁茹不知道金家林让她与宋雨燕见面的真正用意,更拿不准丈夫与这个女人往什么地步发展。今天宋雨燕是以金欢的好友身份出现的,这是金家林事先与她反复讲清楚的。今夜,金家林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韩洁茹的身边,对韩洁茹还十分的殷勤,让金欢的年轻朋友们都觉得金欢的父母是多么好的一对恩爱夫妻。
金欢是今天晚上最奔波、最幸福的人了。韩洁茹看见女儿朋友真多,一个个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她对金家林笑着说:“你看,欢欢的朋友都是那么的漂亮。”
金家林淡淡地说:“当你觉得身边的人都漂亮的时候,说明你已经老了。”
韩洁茹不服地瞪了丈夫一眼:“你才老了呢!”
“你看,都是不服老哇!”金家林微笑着看着韩洁茹的脸:“我是激你呢,你今天年轻,而且漂亮!”
韩洁茹淡淡地说:“我哪有宋雨燕漂亮?”
金家林说:“你看你,又来啦!我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宋是我的朋友,也是欢欢的朋友,我希望她也成为你的朋友。她的人怎么样?”
韩洁茹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刚夸完了吗?你还要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人品。”金家林希望韩洁茹接纳宋雨燕:“她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人,善良、高贵——”
韩洁茹冷冷地说:“她在你眼里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的高贵可爱,你为什么不坐到她的身边去?”
金家林尴尬地笑着:“你看,你的心胸总是那么狭窄。我愿意你们成为朋友,我——”
韩洁茹说:“金家林,当我们成为朋友的时候,就是你最倒霉的时候。游戏期间,我不想害你!”
金家林不悦地嘟囔:“我呀,在你面前,连赞美女性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韩洁茹说:“赞美你眼里的女性?我能看透你心里去,作为女儿是可亲的,作为情人是可爱的,作为妻子是可用的,作为母亲是可敬的,等级分得很清楚!对吧?”
金家林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酒店经理将他叫走了。
韩洁茹看着服务员上菜,看见金欢的朋友们给她献歌。看着金家林的背影,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虽然这种毫无激情的状态令人厌倦,她却显得无可奈何,她一再说服自己,到了这种年龄的夫妻也不过如此了。这时,她在漫不经心中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使她的眼睛一亮,她扭头去看时,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她的错觉,她当是碰见杨高鹏了。这个男人确实很像杨高鹏。
眼前热闹非凡,韩洁茹却孤独异常。这既是孤独感,也可以说是堕落感吧?只有想起杨高鹏的时候,她才有一种虚幻的激动。她觉得人不能老活在热闹里面,总要有自己的时间,有清静的一刻。杨高鹏给她激起了千般新鲜和万般悬念,千般猜测和万般想象。他的豁达,他的深沉,他的稳健,她凭一种直觉,在手术前与他的目光相对时,目光是通的感觉,目光一通心情就通了。可是,天不做美,偏偏让她碰上死亡。如果那天她不替班多好?再往回想,如果不替项晓芳的班,她也就见不到这个杨高鹏了。杨高鹏这样的男人一般不轻易爱人的,一旦爱了,则是生死相许,灵魂相依的。韩洁茹很难想象他对失去小妻子以后的日子怎么熬着。
生活就这么错位、滑稽和残酷。
现在,杨高鹏在干什么?除了怀念小妻子,他会想她韩洁茹吗?他眼下是不是已经从丧妻的悲哀里走出来了呢?韩洁茹脑子里漂浮的都是一些抓不住的思绪,就有一种恐慌、喜悦和切盼的情绪像浪潮般在她胸中卷涌着。金欢看见韩洁茹闷闷不乐,就从远处跑过来,亲呢地摇着母亲的肩膀,还搂着韩洁茹的脖子,亲吻了一下:“妈妈,我的生日,你不开心吗?”
韩洁茹马上恢复情绪:“开心,我的欢欢开心,妈妈就开心。去吧,照顾好你的朋友们!”
金欢欢快地转身要走,又被韩洁茹叫住了。
韩洁茹疑惑地看着金欢的脸:“欢欢,我怎么没有看见钟涛来呀?”
金欢沉了脸:“钟涛?他是谁?”
韩洁茹用手指狠狠点了一下金欢的额头:“别跟我装,你心里没有忘记他,他也是想你的。听妈妈的话,趁这个生日晚宴,把他喊来,什么就都过去啦!”
金欢撅着嘴说:“他是唐百灵的心上人,他爱的是唐百灵,他怎么会给我过生日呢?”
“你呀,别折磨自己啦!”
“妈,你再提他,我不高兴啦!”
韩洁茹无奈地摆摆手。
金欢蹦蹦跳跳地走了。
韩洁茹望着女儿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如今的年轻人啊,她们有太多的理由太多的原因相爱,又有太多的理由和太多的原因不爱。像韩洁茹这一代人,人生经历很丰富,情感也有很多的坎坷,可她们的爱情是沉重的,说出爱与不爱,是要经过心灵过滤的,十分艰难地维护着爱。她的眼里恋爱是多么深刻和沉重?而金欢她们这种现代女子,不看生活后面的风浪,把爱情当成生活添加剂,对情感的处理方法简单得很,没结婚就可以同居,同居也不算什么,一时恼了,就好说好散。即使结了婚,说离就离了。度过很短的痛苦期,就轻松了,快活了。韩洁茹有时很羡慕这时的年轻人。
宴会到了最高潮的时候,宋雨燕和几个朋友将插着小蜡烛的生日蛋糕举到金欢面前。金欢自己将红红的小蜡烛相继点燃,蜡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映红金欢快活的脸庞。在朋友们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里,金欢鼓足生活的勇气,分别吹灭了燃烧的红蜡烛。
韩洁茹微笑地看着女儿,她还是看出女儿在欢笑时的内心隐痛。
金欢神不守舍地望外张望着什么。其实,她众多笑靥里,她也深深感到生命里的欠缺。她的爱呢?真的就是冬天的玫瑰,凋零飘逝了吗?钟涛啊,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冤家呀,你真的就那么无情无义吗?你把金欢火热的爱都忘记了吗?你难道忘记那个温存而诚恳的约定了吗?你说的,在金欢每年的生日宴会上,他都会给她弹奏那个她喜爱的《枪炮与玫瑰》。
金欢吹灭蜡烛的一刹那,泪流满面。
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就在金欢伤感万分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体恤衫,背着黑色吉他,手捧一束红玫瑰的小伙子,缓缓走上楼来。他坚毅的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慢慢朝金欢走来。
金欢眼睛一亮,脸庞惊喜而惶惑。她的心狂跳着,扭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发现是钟涛。她是一副就像泪水、娇弱、思恋和被动的复杂神情。
钟涛朝她挥舞着红玫瑰。
金欢的眼睛迷离了,他是那个深爱钟涛吗?他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甚至连他的笑也是狰狞的。
韩洁茹惊喜地喊:“欢欢,你看谁来啦?”
金欢与钟涛久久对视着,没有说话。
金家林走过去笑着:“钟涛,你来啦?”
钟涛友好地朝金家林点点头,继续看着金欢的眼睛。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是默默地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也似乎没有合适的话好说。在场的人惊讶地看着两个人。
钟涛捧花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缓缓举到金欢的眼前,声音微弱地说:“欢欢,祝你生日快乐——”
金欢像木雕似的纹丝不动。
钟涛将花举到头顶,恳求她的原谅。
金欢胸中积压许久的痛苦终于爆发了:“你给我滚,看见你我就恶心!我讨厌你!”
韩洁茹慌张地摇着金欢:“欢欢,你怎么能这样呢?”
钟涛说:“欢欢,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金欢嘴唇颤抖着:“你要我怎么样?”
韩洁茹接过钟涛手里的玫瑰花,递给金欢。
金欢不接,大声喊:“我不要,让他自己把花吃掉!”
韩洁茹愣着,捧着花。
钟涛猛然抢过花,疯狂地抓碎花瓣,红红的花瓣往嘴里塞去,大口大口地嚼着,嚼出满口的红色汁液,像血浆从嘴角里流淌下来。
金欢怔怔地看着,简直不敢相信吃花的是钟涛。
钟涛吃完花,擦擦嘴,默默坐在旁边的一张空桌上,摘下肩上的吉他,放在怀里,默默地弹着《枪炮与玫瑰》,吉他曲忧伤而动情。
金欢没有理睬钟涛,竭力压抑着情绪,笑容可掬地给朋友们敬酒,好像没有钟涛的存在,吉他曲正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心。
这个晚宴上,金欢醉得不省人事。
第七章
1
刚刚上班的韩洁茹,被院长叫到办公室,院长口头说是与她谈心,其实是向她宣布一个干部任免决定,院长告诉她已经免去了她的妇产科主任的职务。韩洁茹并没有怎样惊异,其实在事故出现的时候,她就提出过辞职。不知为什么,苦熬到四十岁才得到的中层干部职务,是她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丢了。这怨不得别人。可她并没有怎样的惋惜,她心里很平静,她可以继续做她的主治医师,她是有职称的,工资待遇都没有一点变化。这就是她心里平静的原由吗?显然不是这些,真正的解脱是因为她有了身心无法解脱的隐情。
完完全全是因为杨高鹏的出现。
这个男人在韩洁茹心里一直是个谜。她对他曾经做出无数种猜测,还是没弄清他的真实身份。韩洁茹的焦虑被项晓芳看在眼里。项晓芳从与韩洁茹的交谈中,凭着女人的直觉,韩大姐对杨高鹏动了真情了。韩洁茹的免职,是她项晓芳造成的,项晓芳要来个将功补过。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弄清了杨高鹏的真实下落。
杨高鹏是个摄影家,市文联摄影家协会的秘书长。他最近正筹备自己的一个摄影展。
杨高鹏的家庭住址是项晓芳告诉韩洁茹的。韩洁茹看着项晓芳写给她的纸条,一时竟是那般的心跳,她发现项晓芳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带着一种窥伺和研究的意味。她挂在脸上的一丝笑意很快从嘴边隐去,面颊上的红潮却更深了。项晓芳从她身边离去了时候,韩洁茹心神恍惚,像是手捧着一个火球,扔下舍不得,捧着又是很烫手。
韩洁茹本想马上去找杨高鹏,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家里。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找杨高鹏,遭到他的冷遇怎么办?那个颇为难堪的尴尬局面是她能预料的,可她最最担心的是她的出现会给刚刚平静下来的杨高鹏带来新的痛苦。
夜深的时候,房间异常安静,韩洁茹把自己埋在沙发深处,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无法摆脱那缠绕着她渴望的情绪,闭上眼睛,喃喃地自语着,连自己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她睁开眼睛,在项晓芳交给她的纸条上写着杨高鹏的名字。写完了,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自语说:“韩洁茹啊,你是个疯子啊!”然后又将纸条悄悄捡起来,一点一点将皱折抚平。
第二天项晓芳询问她见到杨高鹏的情况时,韩洁茹真的无话可谈了。项晓芳只是轻轻一叹,中午是项晓芳请客,项晓芳诡计多端,她是在韩洁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韩洁茹灌醉了酒,酒是壮胆的。酒是韩洁茹情愿喝进肚里的,韩洁茹是想借酒浇灭自己胸中的单相思火焰。可是酒是浇不灭情感之火的,却将她的犹豫不定的心理障碍给撕破了,她吃完饭就打的去了杨高鹏的家。
杨高鹏家住在郊外护城河边的一个平房小院里。旁边是一家水泥厂,飘飘忽忽的水泥面子将红砖瓦房染成了土灰色。刚刚下过一场雨,院门口的一株古老的梧桐树,还是叶片辉煌。韩洁茹从没有在城里看见这样粗壮的老树。树干上的树皮几乎脱落干净,露出黄亮平滑的树干,上面有雕刻的痕迹。
韩洁茹去按门铃的时候,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想着见到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他会让她走进他的家吗?他的家人会善待她这个不速之客吗?她正想着,看见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颤巍巍地打开门,问:“你找谁呀?”
韩洁茹轻轻地说:“大娘,这是杨高鹏的家吗?”
老太太点点头:“你是?”
韩洁茹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她怎么说呢?她是杨高鹏的同事?不是;是杨高鹏的朋友?够不上;是杨高鹏的仇人,那又言重了。她只好撒了个谎说:“我是摄影爱好者,想见见他。”
老太太防备心理才解除了:“啊,高鹏不在家呀!”
韩洁茹愣了一下:“他上班了吗?”
老太太唠叨着说:“他的媳妇难产死了,你知道吧?”
韩洁茹心里一阵慌乱,慌张地作出惋惜的样子。
老太太又说:“他呀,死了媳妇,还要忙着搞展览呢!还说是为了纪念马莉。你认识我的儿媳马莉吗?”
韩洁茹尴尬地点头,叹说:“是够不幸的呀!”
老太太说:“高鹏为了展览,到处找企业划缘,拉赞助,可够难为他的。”
韩洁茹恍然:“是这样。”
老太太将韩洁茹领进杨高鹏房间里,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
走进杨高鹏的房间,韩洁茹看见满屋子悬挂着大幅摄影照片。老太太告诉韩洁茹,这些照片都是杨高鹏准备展览的照片,还有他死去妻子马莉的部分照片。杨高鹏将马莉的照片洗成黑白照,各种姿势,是那样天真可爱。韩洁茹不敢与马莉的大眼睛对视,她不知道那里深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看着看着,韩洁茹心里就难过起来,两颗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动。
韩洁茹久久地坐着,不说话。
老太太对儿媳马莉是有感情的,言谈话语里除了对马莉的怀念外,还有对医院医生深深的责怨。韩洁茹尴尬地附和着老人,心里始终想象着杨高鹏的模样。
韩洁茹看见这个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有些寒酸。她从房间摆设和杨高鹏的穿戴上就可以看出来。韩洁茹马上想到要将自己准备好的五千快钱掏出来,接济接济这个不幸的家庭。韩洁茹将钱掏给老太太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大娘,这点钱您收下,算是我这个朋友给高鹏摄影展览的祝贺吧!”
老太太忙推托说:“这可不行,高鹏回来要说我的!”
韩洁茹说:“我们是朋友,他会答应的!”
老太太追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洁茹苦涩地笑了:“还姑娘?我的女儿都快结婚啦!”
老太太夸奖她说:“你长得真是年轻啊!”
老太太将钱塞进韩洁茹的挎包里,韩洁茹又拿出来,放在深棕色的写字台上,转身走了。韩洁茹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心里还在砰然跳动。她很早就将这笔钱准备好了,一直寻找着交给杨高鹏的方式,今天的确是个好的机会。如果杨高鹏将钱收下,她则可以减除对马莉死亡的内心谴责,杨高鹏如果不愿意收下,则一定会来找她,她就可以有了与他当面交谈的机会。
韩洁茹在焦灼的等待杨高鹏的回音。她在班上,几乎神不守舍,经常弄错了医疗器械,项晓芳亲呢地警告韩洁茹,不要再犯前面的错误。韩洁茹笑着瞪她一眼:“还不是你项晓芳害得我呀!”
到了家里,韩洁茹时常是躲避着金家林的,即使金家林询问她内心的秘密,她对自己的内心隐秘也是守口如瓶。金欢把韩洁茹的一切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金欢坐在韩洁茹的身边说:“妈妈,我算是服你啦!”
韩洁茹惊异地看着女儿:“你怎么跟妈妈说话?”
“妈妈,你别瞒着我了,我听晓芳阿姨说了,你去了杨高鹏的家里。我知道你心里丢不下他啦!”金欢笑着说:“我不跟您争了,杨高鹏能赢得妈妈的心,说明他真是有魅力的。”
韩洁茹瞪着她说:“别瞎说!妈妈是觉得对不住人家,才去看看他的老人!”
金欢笑着说:“对不住?你们医院的医疗事故还少吗?别的人你怎么不去看看?”
韩洁茹红着脸说:“我是说不过你,鬼丫头!不过,你可不能在你爸爸面前说起这些啊?”
金欢点头:“我知道。”
韩洁茹神往地看着窗外。
金欢搂紧妈妈的脖子:“妈,需要我的帮助吗?”
韩洁茹推开金欢,闭上了眼睛。
金欢再次要求:“妈妈,我是支持你的,懂吗?”
韩洁茹说:“处理好你和钟涛的事,妈妈就知足啦!”
金欢哼了一声:“别跟我提他!”
韩洁茹眼神里在焦灼地等待着什么。
2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杨高鹏将电话打到医院值班室,正在值班的韩洁茹听见杨高鹏浑厚的男低音:“洁茹吗?我想见到你!”
韩洁茹就情不自禁地答应着:“高鹏,真的是你吗?”她听见杨高鹏告知她见面的地方,就慌乱地放下电话。她坐在椅子上,胳膊倚着消毒柜激动不已,甚至流出眼泪。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落泪,是喜悦还是惊恐?只觉得一时浑身酥软,眼睛里有一股热浪烧灼着,一直烧到脚底。
韩洁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生硬地将自己的情绪稳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找出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衫换上,黑色长裙配上紫色衬衫显得高贵又庄重。她又坐在镜子前,淡淡地涂上一点浅色口红,拢了拢黑黑的长发。她喊来项晓芳,请她替自己值班。然后还跟项晓芳首次开了一个玩笑:“祝你也碰上一个动心的!”项晓芳自嘲地摇摇头,目送着她消失在庭院里。
韩洁茹骑车来到工人文化宫门前,记得杨高鹏在电话里与她约定的就是这个地方。她没有发现杨高鹏的人影,却看见高大雄伟的毛主席雕塑像矗立在她的身旁。她记得自己与金家林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座雕像前。她到农村插队也是从毛主席像前整装出发的,难道是历史在跟她开玩笑?难道她大的命运变化都要经过主席的批准检阅?她在见不到杨高鹏之前,胡思乱想起来。杨高鹏见到她会说什么?难道只是把钱还给她?既然是还钱,他为什么不到医院里去呢?他是不是在心里也有了她?不管怎样,她此时此刻只想见到他。她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见到杨高鹏。
杨高鹏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样子,显得很疲惫。可他见到韩洁茹时的眼神很亮,他与韩洁茹的目光碰到一起,竟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淡淡地说:“你来一会儿了吧?”
韩洁茹竭力控制着自己,喃喃地说:“刚刚到的。”
杨高鹏抬手往不远处的一个照相馆指了指:“走,到那里喝点茶,说说话吧。”
韩洁茹推着自行车跟着杨高鹏走了。
走进照相馆一楼的前厅,杨高鹏支使服务员给他们打开一个房间。走到房间里面,杨高鹏给韩洁茹沏了一杯茶水,然后坐在韩洁茹身边的沙发上吸烟,关心地说:“洁茹,你先喝点水吧。”
韩洁茹把头发拢到脑后,从脸颊到脖颈都微微泛红,看着他的脸说:“你怎么不叫我韩医生啦?”
杨高鹏笑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啦,你不了解,我这个人哪,是嘴硬心软的人啊!我们搞艺术的,最见不得别人的爱心,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这个人心眼好。”
韩洁茹的紧张情绪消散了,她歪着脑袋说:“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人夸我心眼好。”她轻轻地笑了。
杨高鹏将身子正过来,正好看见她笑着的脸庞。前几次见面都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对话,他真的没有细致打量这个中年女人。今天他忽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的兴趣。她那张没施脂粉的脸庞细致而沉静,而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是热烈的。她弯腰端起水杯时,他正好从她的衣襟里看见白皙丰满的胸部。
杨高鹏紧张得放下烟,他想,韩洁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真有点看不透她,认不清她,只能感受着她身上所散发着的淡淡的幽香。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个四十有五的中年女人。他此刻从这个女人身上获得了什么,胸怀里突然涨满了某种欲望。他几十年来从没有这种感觉了,似乎尝到了酒后微醉的甜头。
韩洁茹被杨高鹏看得不好意思,嗔怨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这人是不是很怪?”
杨高鹏看见她愠怒的样子着实可爱。他的眼睛也闪烁出火热的光芒:“洁茹,我之所以喊你洁茹,是因为你能够找到我的家,看望我的母亲,还放下了这笔钱。在我杨高鹏的概念里,凡是走进我杨家门的人,都是朋友。”
韩洁茹感动地望着他:“朋友?你是说,你已经把我看成你的朋友?”
“是啊,我可从没想到你会这样。”杨高鹏很兴奋地看着她,拿出那个信袋,递给她:“洁茹,你能来家里看我和我娘,我就很感激了,这五千快钱,我是万万不能收下的。你拿走!”
韩洁茹愣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杨高鹏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我知道,你还是因为马莉的事,心里总是丢不下。可我杨高鹏收下你的钱,还算是个男人吗?”
韩洁茹说:“我们都忘记前面的不幸,我既然能做为你的一个朋友,算对你展览的支持!”
“展览?”杨高鹏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搞个人摄影展览?我没跟你说过呀?”
韩洁茹笑着:“你呀,我既然能找到你的家,就一定能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展览地点设在工人文化宫。”
杨高鹏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儿,韩洁茹茫然地看着他:“你就是为还钱,才给我打电话的吗?”
杨高鹏慌乱地摇头:“不,我不是说了吗,我在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成朋友啦!”
韩洁茹被他的憨样逗笑了:“你呀,你不是说,从今往后再也不愿见到我了吗?”
杨高鹏也笑着:“你还翻小肠啊!”
两个人都笑着。他们之间所经历过的曲折情节和悲剧色彩,被久久等待的相逢一笑化解了。如此一来,韩洁茹就自自然然地营造了使她释放情怀的气氛。她像见到了亲人,头一次摆脱了羞涩和腼腆,像个被压抑许久的人,突然释放了。她不知不觉地向他倾诉了很多困惑和痛苦,许多隐秘的东西都从她的嘴里轻轻滑了出来。说完的时候,韩洁茹自己都不由有些惊讶。
杨高鹏对她也不再陌生,他被她的真诚打动。某种兴奋的东西流进血管一样,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我比你大三岁,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过了不惑之年,应该大彻大悟了,可我们不行,也许我们都是凡人的原故吧!热情而单纯的预期,一再使我们误入歧途。”
韩洁茹被他不凡的谈吐深深吸引,她静静地听着。
杨高鹏情感很投入:“我们这一生遗失得真是太多了,从充满幻想和欢乐的童年,到朝气蓬勃的青年,再到心灰意冷的中年,然后走到老态龙钟的老年。我们会遗失多少真诚和情感?”
韩洁茹像孩童一样听着,插话说:“你说,世上有真诚的情感吗?当我们连自己都走丢了的时候,还谈什么真诚和情感?”
杨高鹏继续说:“这也许是人的悲剧,当我们遗失了太多的情感之后,也同时丧失很多人的本能。”
韩洁茹说:“好像有一本专谈遗失的书。”
杨高鹏笑着问:“你很爱读书?”
韩洁茹说:“孩子大了,我就爱看书了。”
杨高鹏赞许:“这习惯很好的。”
韩洁茹不知怎么就跟杨高鹏说到一起。两人越说越投机,她越发证实自己当初对杨高鹏的感觉是对的。这是个有内涵有魅力的男人。自从她与金家林分居游戏开始后,她一直寻找着这样激动的情绪,她浑身的细胞都有了酸楚的喜悦,她很想跟他谈下去。
话题是韩洁茹引转到家庭婚姻上来的。像杨高鹏这样搞艺术的人,能够看出她的品味,更能够看出她婚姻情感上的危机。杨高鹏冷峻的脸上在思考:“婚姻与爱,跟我们摄影一样,都存在着追求新意的问题。追求新奇,是人的天性。只要情感不枯竭,你会每天都能从爱人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不能低估爱情对生活的重要,这种玫瑰色的东西,至少占据了我们生活和命运的多一半。”
韩洁茹插话说:“对于女人,情感是她生活的全部,没有感情的日子真是不值得去过,我是这样认为。”
杨高鹏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这样的女人。”
韩洁如愣了愣问:“这样的女人不好吗?”
杨高鹏说:“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活得很累,容易痛苦,容易受伤害。”
韩洁茹大胆地说:“是啊,所有的创伤,最终得由爱来敷愈。”说完的时候,她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
杨高鹏看见她的眼神有抚慰他伤痛的意思。他不竟不知不觉地跟着这个女人的思维走了。难道失去马莉的痛苦将由得到眼前的女人来补偿吗?想起这些,他的心狂跳起来。一改刚来时的倦意和慵懒的落寞。韩洁茹兴致更浓了,杨高鹏看见她的眼睛光亮如星,可他的内心却敲响了警钟:杨高鹏啊杨高鹏,你必须终止与韩洁茹的谈话了,你不能把眼前的女人往泥坑里带。
时间过去得真快。天色渐渐黑暗了。杨高鹏眩惑地望着眼前紫色的影子,笑笑说:“今天,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在不懂得爱的时候去爱了,懂得爱了,又不能爱了。就是这么残酷啊!”
韩洁茹沉浸在发泄的浪潮里,坚定地说:“为什么不能爱呢?”
杨高鹏更加慌乱:“好啦,我们都是什么年龄的人啦,还能谈谈爱情与家庭。真有意思啊!洁茹,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韩洁茹没有走的意思:“你嫌弃我的唠叨?我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
杨高鹏笑笑:“瞧你说哪去啦?今天见到你很开心,我很愿意听你说话。你注定比我年轻几岁,身上有一种激情。连我这搞艺术的都不具备了,你千万别丢掉这点儿可怜的激情啊!
韩洁茹感动地说:“你不是笑话我的幼稚吧?我平时是很少这样跟人说话的。今天不知是怎么啦?
杨高鹏感慨地说:“是啊,人是难得找回片刻的自己,今天我有一种找回自己的感觉。”
韩洁茹很有兴致地看着他,听他讲下去,可杨高鹏不说了。她迟疑一下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
杨高鹏迟疑了一下说:“对不起,晚上我还要洗照片,改天我请你怎么样?”
韩洁茹讷讷地说:“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杨高鹏说:“等我忙过这几天,就给你打电话。”
杨高鹏硬是把钱装进韩洁茹的挎包。
3
真爱无疑使人脆弱。
金欢在对待父母的情感上,是非常强硬的,她希望父亲大胆地去爱宋雨燕,盼望妈妈大胆追求杨高鹏,从此让父母都能尽快找到自己幸福的港湾。可遇到自己的情感上,表面强硬,内心就不那么平顺,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伤情。她恨钟涛,一度发誓不愿再见到他,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金欢的内心又燃起摧肝断肠的思恋。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跟钟涛一刀两断呢?安静下来,金欢又想起钟涛身上的万般好处,又脆弱地哽咽起来。在她生日晚宴上,钟涛竟然出乎她意料地来了,还当场吃了红玫瑰,还那样一往情深地给她弹吉他。使外人和她自己都感觉钟涛是爱她的。可钟涛弹完吉又回到唐百灵的身边,这在众人眼里真是一个谜了。
也许,爱的本质虽然一样,可爱的方式各不相同。
金欢几乎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同”。谁又能容忍自己的恋人与别的女人鬼混呢?躺在床上,金欢眼前凝成一团雾气,头脑昏然,仿佛听见唐百灵放浪的笑声,依稀感到钟涛的手在唐百灵的身上摸索,依稀感觉有无数嘲弄三目光射向她,她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她在房间里嚷着:
“钟涛,你为什么不离开那个臭婊子啊?
金欢从床上跌落在地板上,几乎晕倒过去。她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茶几上一灯荧然,窗外繁星闪闪。她就这样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意识是朦胧的,浑身滚烫,喉咙干渴。
在这一个瞬间,金欢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报复唐百灵解救钟涛的计划形成了。其实,这个方案是早该想到的,唐百灵是个有夫之妇。金欢为什么不把这个隐秘告诉唐百灵的丈夫马温呢?这马老板可是全市有名的醋坛子。金欢设想着,马温远在外地,可她的一个朋友与马温有业务联系。
金欢实施自己的报复方案的时候,还一度担心钟涛的安全,她怕马温对钟涛实施报复。她找到公安局的蔡翔,请求蔡翔来保护钟涛的安全。蔡翔满口答应之后,金欢就实施了报复计划。
金欢对形势的估算往往很准确。在她给马温的手机挂通电话的第四天,唐百灵那里就有了很大的变化。马温并没有回到北方城市亲自处理,而是派手下人将唐百灵教训了一顿。唐百灵的嘴巴很巧,她说将钟涛留用是为了医治自己的疾病。她的病是神经上的,钟涛美妙的吉他声,能够医治她的病情。她到底与钟涛是怎样的关系,谁也没看见,马温只有马马虎虎地骂她几句。马温何尝不希望吉他能够医治好自己老婆的病呢?金欢得知这个消息,虽说很开心,还是不满足。可她发现,钟涛对唐百灵服务方式有了变化,钟涛白天和晚上可以回到金豪夜总会上班了,只是在夜间下班的时候,他还要到唐百灵那里弹吉他。
钟涛给唐百灵弹奏的每一声吉他,都像一根根银针刺进金欢的脑子里。等钟涛医治好唐百灵的神经病,金欢的神经也该崩溃了。金欢并不真正相信钟涛的吉他在给唐百灵治病,她还是敏感地确认,唐百灵是爱钟涛的,可钟涛未必能真正去爱唐百灵。凭金欢的魅力,她是完全能够与唐百灵抗衡的,而且从年龄上还要胜她一筹。钟涛紧紧地绑在唐百灵的战车上,迷途难返,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威胁着钟涛,摆布着钟涛,吞噬着钟涛——
金欢想到这个秘密,就再也坐不住了。她请求蔡翔能够破译这个秘密,蔡翔说钟涛姐姐钟霞一案还没破案,他是没有精力破译他与唐 百灵私情的。蔡翔劝告金欢:“你要相信钟涛,要耐心等待钟涛。你硬逼他,会出事的。因为他刚刚失去亲爱的姐姐。”金欢从蔡翔的言谈话语里听出了什么。
傍晚时分,金欢将蔡翔约出来吃饭,她想让蔡翔多喝一点酒,达到酒后吐真言的目的。吃饭的时候,蔡翔并没有带上自己破案组的同事,他自己单独来劝说痛苦中的金欢小姐。金欢的话题一直在钟涛的事情上徘徊,几乎忘记询问钟霞的案情。金欢盯着蔡翔细长的眼睛说:“你是钟涛的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依附唐百灵!”
蔡翔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是通过钟涛认识金欢的。他与钟涛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显然对金欢的提问有些为难,支吾着说:“欢欢,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剩下的应该由钟涛向你解释。”
金欢焦急地说:“可他不见我,他对我总是回避。他就是不爱我了,也应该直说啊。”
蔡翔笑笑说:“在再次跟你重申一遍,钟涛并没有背叛你,他依然爱你。致于他对你的难言之隐,你最好等他来说。”
金欢愣着问:“你是说钟涛筹划好了,他在跟唐百灵演戏?跟那个骚货做完游戏,就回头再来爱我?”
蔡翔说:“好像有这个意思吧!我也不大清楚。”
金欢眼睛里有委屈的泪水凝聚着,心中的某种圣洁的感情被勾动又被碾碎:“别说了,按着筹划好的步骤去爱,那就是阴谋!他别忘记,在爱上做游戏的人,是没有好结果的!他就不怕我也跟他游戏人生吗?”
蔡翔说:“不会,你言重了,钟涛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了解吧?”
金欢冷冷地说:“人在变啊!”
蔡翔说:“你别误会他呀!”
“误会?”
“是啊。”蔡翔做深思状:“我虽说还没谈恋爱,可我觉得在情爱世界里,许多焦虑来自猜疑,许多矛盾来自误会!”
金欢笑着:“行啊,蔡翔!”
蔡翔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班门弄斧啊!”
金欢心中忽然想出一个主意,他要当着钟涛的面去爱蔡翔,从而激他一下。她看着蔡翔的脸说:“蔡翔,我们做个游戏怎么样?”
蔡翔茫然:“我们做游戏?”
金欢笑着说:“是啊,希望你配合一下,在钟涛面前装出我已经移情别恋了,我爱你啦!”
蔡翔连连退却着说:“这可不行,我和钟涛是好朋友。俗话说,能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懂吗?”
金欢被他慌张的样子逗笑了:“瞧你吓得,像是我要吃了你似的!”
蔡翔看见服务员小姐将酒和菜端上来,说:“欢欢,别闹了,我们喝酒吃饭吧,干我们这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任务。”
金欢忙给蔡翔敬酒:“喝,蔡翔!”
蔡翔举杯说:“欢欢,我感觉到你和钟涛的感情很深,你们会消除误会,会得到幸福的。”
金欢低沉的地说:“幸福?它只写在婚礼的墙壁上,是不能写进心里的。我对明天看不到希望!”
蔡翔说:“别那么悲观嘛!”
金欢马上强装笑脸说:“喝酒,喝酒就是幸福!”
蔡翔喝上一口酒,红着眼睛说:“欢欢,你一定要挺住啊!钟涛是个孤儿,眼下又失去了姐姐,他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好好爱他,他不会让你失望的。”